道思作颂

【黑虹】长生乐(楚风平行番外•二)

楚风的背景是351年,比原作提前了几十年。假如按照七侠传末尾的397年开始接,那么最后应该就是以下的结局,怂怂颂不收刀片,蟹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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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结局


无常背着长弓,手死死扒住沟壕一角,汗水顺着他额头滚下,冲开几道脏兮兮的痕渍。被围困的第二十八日,大雪封山穷冬裂谷,援军迟迟未到,山外还有十多万胡狗虎视眈眈。

 

西北朔风夹杂如刀冷雪,一阵阵覆盖郁白雪被上,在这里除了满目苍凉荒芜的单调白色外,就只剩下亘古的沉寂。绝龙岭鸟飞不入猿猱不攀,连长虹剑主的灵鸽都进不来。

 

难得的晴日,大片彤云化成火烧灰烬后的红,血布一样挂在天边,高岭山峰的顶端尖锐刺出,像一把直刀愤怒地把天际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天,于是快要这么结束了。

 

“嘶,有点冷啊。”和无常一起趴着的小兵暗暗道。

 

无常沉着脸,掏出怀里捂得温热的糙皮干粮扔给小兵。


“我们马上就回家。”


 

赫赫玄府从不惧战,更不惧血战,灭迹扫尘,斩首枭帅之类的事情他们干的太多,惯出奇兵者深入腹地可纵横千里,譬如汉大将李陵五千步卒灭匈奴十万大军,何当一时之勇。

 

可朝廷氐报里说,三道北伐,中道败退江北,南道收缩回撤,只留下北道的玄府孤军深入,去向不明。

 

去向明不明朝廷的确不知道,但如何突围,其实玄府现在也不知道。

 

他们现在只想打仗,很想很想,软刀子割肉太难捱,不如一战来的痛快。

 

 

君墨的伤时好时坏,人也是一样,有时清醒有时沉睡。羯赵的箭毒很卑劣,不要人命只让人痛,发作时可以直接痛到失去意识。他臂上的伤从初秋拖到现在也不见好,黄红肌肤混杂白的黑的毒秽,陆白皱着眉把半瓶秘药全都倒了上去。君墨一旁笑说,李鲲看见你这么胡来定得气厥,对症下药懂不懂,猫崽?

 

温润如玉的青年抬眸看他,小黑虎,干脆疼死你算了。

 

玄府主人坐在行军床上,脊背挺得笔直,醇厚的嗓音轻轻漾开,他道,你舍得?

 

锋利的眉略略上挑,神色亲昵又得意,像一只餍足了的大猫在阳光下舒展他优雅修长的四肢,霸道都藏在温柔里。

 

 

玄府来的时候尚在初春,一路转进北上,现已深冬之末。被困第二十七日时刚好是腊日,敌军一行人高举免战牌推小车停在山脚,戴着白坡小帽的胡人神官用流利汉话大喊:“君幸食,君幸酒。”

 

前哨想也不想一箭射过去,深深扎入神官身前土地,只留一个下震颤不止的箭头,白帽神官当做没看见,继续大喊:“君幸食,君幸酒。”

 

君墨正休养,陆白瞒着他带了景行和另外四五个芈族子弟下去,车上酒肉全被他们搬上了山,为了气节的确可以死,但死前不能饿着肚子。可以咬牙吃完饭的人,才能坚强的走下去吧。

 

白帽神官小心翼翼凑到陆白跟前,匍匐大礼后请他借一步说话。

 

“昆仑神宫可以做主?”单衣白袴的青年眉目如画,五官十分温和,而眸中寒光锋利如刀,人不敢轻拭。

 

他知道昆仑神宫想要什么,凤凰不可图,麒麟却还在。


麒麟命伴凤凰而生,谁又知道陆回的两个儿子,都是命定之人。

“是。”白帽神官无比谦卑:“只要您来,立即退兵。”

 

“退兵?”青年温和笑着:“只是退兵怎么够。”


白帽神官低眉顺:“玄府余部可安然退回晋土。”

 

陆白微微侧头,手搭于腰间神兵,吐字清晰:

 

“君墨。”

 

“君少主自会安然无事。”白帽神官咬咬牙,目光一闪俯身长揖:“但务必请您自废武功。”

他们是怕路上会出变数,至于长虹之威 ,世间敢直掠其锋者几乎没有。等游龙自断爪牙,便再无可惧了。
 

“好。”青年神色里一派安然,声音温和又低沉,优雅矜持地徐徐道来,“再给我一日。”


葛衣少年去了又回,景行疾步奔驰,脚步凌乱急促,皑皑白雪簌簌而落,风声一层紧过一层。白帽神官看见人来,告了声罪后立即带着昆仑奴们退回山外,青年方才施施然转身,景行奔至眼前,虎着脸上下仔细看了自家主君一圈,见着没事才愤然道:“您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和神棍随意聊了几句。”青年淡笑着,手不由自主朝着少年头顶软发摸去,“莫担心。”


少年人红着眼躲过,“我不是孩子了!”又拖出君墨来,“军医又要给君少主拔毒。”

 

“嗯。”陆白和他并肩,一起往山上走。

 

寒意从地底升起,从千里冰原刮来的朔风吹走两人之间的温度,南方少年还未适应北方严寒,一呼一吸水汽弥漫,他家主君的眉眼也渐渐看不太清。


天地寥廓,苍山雪白,之下是两军死斗的古战场。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朝廷放弃,士族冷笑,芈族袖手,天水沉默。可是天上还有神明垂目,世间凡人又怎么能不管不顾。



军医用烧红的刀子一点点刮除伤口的腐肉,麻沸散早就没有,君墨又不肯咬软木,陆白就在一旁陪着,只抱着剑不说话。君墨转头朝他沉稳的笑道,这也算效仿先人刮骨疗伤。


刚强和坚毅化在他俊美无俦的眉峰里,大猫病了也是啸聚山林的猛虎,眼底的激烈锐气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


而眼中不易察觉的柔软,只会向着某些特定人的方向轻巧蔓延。

 

白衣青年轻笑着,往前走了一步,长臂舒展,把独自添伤的大猫圈入怀里,嘴里小声不满,祸害遗千年。

 

温热怀抱一触即退,千年大族的子弟仍恪守着礼法底线,发乎情止乎礼。但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掩去,还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天光将昧,日暮影阑珊。君墨却在这笑容里看见了酒暖花繁玉生烟,无限风流又无端清净。


什么都忘记吧,疼痛也好,饥饿也好,统统都忘记吧。


陆白清澈见底的眸中溢满了温柔。

无常总是觉得,无论陆白在玄府呆了多久,在战场上杀了多少胡狗,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他克己有礼却俯瞰众人,骨子里刻下的皆是大族堂皇。他白衣素服俊逸风流,举手投足清贵尽显。这样的人当纵形红尘之间,放浪形骸狂歌漫道,万里潮头劈浪涌。或是仗剑行歌野渡飞舟,观江枫渔火洞庭落木,察四时之寂灭。再不济也要月下听笙,把酒一曲且祝春风,醉卧美人膝头,暗香流转轻啜华年。


只有瞬间恍然,甚至像是幻觉,一道很难形容的眸中光芒,肃杀且锋锐,或是大泽深渊风过无波,突然千丈惊涛骇浪拔地而起,然后风疏雨骤,灭顶之灾。


他和玄府少主同饮,醉眼朦胧间敲盏朗笑,唱到:且浇残酒洗余剑,何必庭前不忍言。

 

灿若云起之朝霞,徇烂夺目不敢逼视。

 

 

吐纳一夜,睁眼时已天光大亮,陆白没穿惯常的武服,只随意披了件月白襜褕。

 

景行托着长虹剑站在帐边,身旁放了一盆雪,陆白仔细用雪清理干净脸上的薄汗,又漱了口,再喝一杯温水。他头上的散发只随意束个结,袹带色丹鲜红绯丽如血,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景行向前伸手,长虹剑泛着幽深寒光,陆白转头看了一眼,慢慢抬起右手,又在将触及时颓然止住,然后拢手入袖,轻轻摇头。

 

他对景行说,要去看看君少主,你带着我的剑去巡营吧。——君墨伤在右臂,已久不能提刀,坐中军之帅,由陆白代掌。


葛衣少年心下一悸,没由来生出一阵惶恐,看向陆白的眼中多了几分探寻:

 

“您无事吧?”

 

青年淡淡笑着,反问他,“我能有什么事?”


眉目舒朗风流天成,仿佛还是武陵源里那个飒踏无束的少年。

 

莫问天涯路几重,轻衫侧帽且从容。几回宿酒添新酒,长是晨钟待旧钟。情转薄,意还浓,倩谁指点看芙蓉。行人尽说江南好,君在巫山第几峰。

君墨已经转醒,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他从来不在人前显露,连军医每日下午给他拔毒都十分安静。

 

只有在独处时才会露出些端倪。他将陆白时搂入怀中,头埋在他的颈窝,轻轻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气息,慢慢说,猫崽,今天比之前更痛了。

 

怎么办呢你又不肯咬软木,陆白逗他,实在忍不住就咬我一口吧。

 

不咬,小黑虎有点生气,怎么舍得咬你,他说,猫崽儿你亲我一下呗,亲我我就不痛了。


病了的人格外孩子气,偏偏还能豁免责备,君墨眼中微光闪闪,似是无限期待。


陆白一笑,把人悄悄拉开,又缓缓低下头,无比虔诚地轻轻落下。

 

像羽毛抚过,像露水轻沾,一滴清墨化入满池春水,十里桃花悄然盛放。

 

浅尝辄止极其克制,陆白尚未来得及退去君墨已反客为主,扣住首次主动的青年,不容置喙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都是冷静自持的人,行军打仗非儿戏,鲜少欢愉,更难得的温存。

 

无常放下掀起一半的帐帘,转身挥退所有人,走到角落里缩成一团,泪水顺着指缝汹涌而出。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陆白什么都告诉他了。

 

以一人之命换一个东山再起的希望,无常首领是明白人,对吧。

君墨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陆白又陪着他躺了一会,待他彻底熟睡时出了中军帐。


景行巡营未归,无常按刀守在门外,陆白站到他面前,拿出一把怀刃。


“给他。”

 

无悲无喜的嗓音如武陵霜雪,清冷好似不在人间。


风淅天沉,有魂魄结于山石之上,云幂日光,恶鬼伪神聚于群祀之中。衰草残雪,天霜月白,唯有九天仙人遗世而独立。

 

再抬首,山间又起了雾,满眼峭壁断崖崔巍嵯峨,哪里又有襜褕之影。

昆仑神宫不算太守信,但陆白争取来的时间足够玄府杀出一条血路。


经年后——

君不见昆吾冶铁飞炎烟,红光紫气惧赫然。


君墨一直带着那把怀刃,就像那个傲气清贵又如玉温润的青年从来不曾远去。他们一起去到北方,踏平了羯赵的龙庭王帐。他们一起去过昆仑,怀刃扎入大神官皮肉的瞬间君墨脸上也溅满了鲜血。四下飞光,大仇得报,君墨本以为他会酣畅大笑或者仰头痛哭,但最后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隐痛外,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般自然。他缓缓拔出插在心脏上的怀刃,细细擦干污血,又郑重的放回具袋里。

 

景行满脸血污混杂泪痕,他提着长剑踏入人群,对面的是最后十来个昆仑神官,剑尖直指,逼问他们陆白骨殖葬于何处。

角落里祭司桀桀怪笑:哪里还会有骨殖,放血祭昆仑神后他的骨肉当然是被我们给吃干净了,说完舔嘴意犹未尽道,那可是麒麟命,吃一口武功大增的好东西……啊!

话没说完血光即从他颈根飙出,鲜血直接溅了满地。景行目眦尽裂,冲入人群大杀特杀,只把剩下十几个人全都砍成肉泥。


君墨垂目静立,目光正对着不远处的祭台。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立着根巨大玄铁十字撑,斑斑血迹根本洗不干净。数年前有位风华绝代的青年被挑起四肢,剥夺视觉,贯穿血脉,吊在这里三天三夜,在暗无天日的神殿里独自走向生命尽头。

嘀嗒,嘀嗒,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他却只能听不能看,无边死寂分秒比年月更长。这是一种比油烹汤钺还要残忍的酷刑。

弥留之际,他想起了什么?又想起了谁?

或许只是一句无法兑现的昔日承诺吧。

诡异恐怖的异族神殿尸横遍野,血气弥漫中似有青年清冷又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伯尚,是我失约了。


后来君墨带着怀刃一起回了趟武陵,宗庙山下双子御龙昂首长啸,警告外来者不得擅入。

 

山风柔和卷起一地金黄,吹起他的衣襟,也吹过怀刃具袋上绯红的长穗。大雁扫过,满地旧时微霜。斜阳残照,一如当年初见时。可惜再后来的夜冷苦雨,却是终无故人来访。


幼年时他花了十年时间去忘记某些仇恨,自嘲轻掷光阴虚度平生,他也曾于十方炼狱狂笑而过,莽撞到视死如归,直到真心爱上一个人时,才小心翼翼期许能够长命百岁。


但又怎么能够,毕竟世事总是与愿相违。

 

胡狗豺狼张牙舞爪,衣冠小人掩唇低笑,他们相互支撑着踽踽独行,生死恩怨皆成云烟,追风逐月的年少风流早已定格在当时瞬间。


南方山水长乐,可叹胡马不宁偏起风沙,旧时清歌几阙未有人再唱。


细算起来,从头到尾君墨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不是不痛,是不知道怎样才算痛。

当玄府少主成了玄府明公,手里的刀越来越快,脾气却越来越好,他神色沉静下来时如一尊神塑。他不哭,但也不笑,语气变得凉凉的,好像世间再无事情值得他动一下眉头。

景行有次去玄府送邸报,廊下回转看见某个背影,吓得差点瘫坐地上,稳下身形不敢置信走上前去,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不是他家主君,而是君墨。

早已成长到可以肩担大任的青年鼻翼一窒,差点就要哭出来。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沧海桑田白驹过隙,枯骨红颜将军老矣,只有时间总是无情地奔流向前。那些最深沉的爱,最温柔的事,莫过于经年之后世殊时异,而我却活成了你的样子。

和他一起并辔江山折花载酒的白衣青年是永远回不来了,但他还要继续走下去,为了那些未完成的事情,那些没有去过的地方,且歌且行之,见我之所见——

凌高远盻,俯仰咨嗟。怨彼幽絷,室迩路遐。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良友,谁与发华。仰讯高云,俯托轻波。乘流远遁,抱恨山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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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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