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字长青)=青光
陆楚(字子长)=少侠兄长(私设)
苻薛=氐族北海王次子 掌管军事(私设)
木托=随军医生
残月高悬,夜深如墨。
原本应是酣然入睡的广陵郊林现下莫名躁动。
茂密的树丛里一队黑衣人人急速前进,他们装扮一致:窄袖短襦,下袴束口,黑巾遮面,背负弩机,腰插长刀。动作急快有序,连两两人之间的间隔都是一样宽度,这不像江湖人的随意散漫,更像来自于行伍的严谨。
这是一支军队。
头戴紫冠的领头人突然停下,身后人亦迅速止步。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其疾如风,不动如山,在黑夜中把令行禁止演绎到极致。
他举起右手握拳再一松开,黑衣人各自四散隐入林间。
不多时,两名葛衣司舆抬着一顶素白肩舆并四名着赭色燕尾长襦的军士进入黑衣人视野。军士们抽刀在手,结四方阵护在肩舆四周。
他们神色疲惫,衣物溅有大片血迹,军士们更是狼狈,浸了药的止血布条胡乱缠在身上的各处伤口,脸上青紫交错,不知道是谁的血迹化为乌黑,与自己呼出的白霜一起,挂在多日未曾打理过的须发之上,这凌乱不堪的样子,哪有半点云水军儿郎叱咤北庭的气概。他们从边关千里之外来,连日奔波,昼夜不息,途间折损百十名同袍,余者皆是重伤在身,兀自撑着一口气才到了这会稽郊林。
既是此般也未曾半分怨言,这肩舆上之人所托甚重又身负重伤,再不敢耽误半日,早早弃了车马抄了近道入这林间,只消熬过今晚,乘着夜色将人送入会稽城中乌衣谢家,也不枉云水军中众将士的嘱托。
他们步伐极快,军中特制的铁履踩在皑皑白雪之上沙沙作响,肩舆在林间左右穿梭,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没有杀伐,没有呼喊,居然安安稳稳通过,天上飘起大雪,林间复陷入死一般寂静。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紫冠人死死盯住来路,重伤加上重毒,那人今晚上必定经过这里入城才可保住性命,以他的谨慎,刚刚过去的肩舆不过是一个幌子,而且就算他在里边又怎样,这次既然来了,已经做好了完备的计画,前路还有几道埋伏,他们绝不会空手而归。
下意识握了握腰侧长剑,眼中尽是噬血光芒。
终于,前方再次出现了一顶肩舆,顶上落满了雪,雪落几重,把横杆压弯,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黑夜中极其刺耳。
来了!
“嗖嗖”白光一闪,两名司舆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接同时倒地,脖颈上插着的弩箭羽尾在风中抖动尚未止,黑衣人已经把肩舆团团围住,几十把弩机,三棱箭头在月华之下寒光冷然,只要紫冠人一声令下,肩舆内的人瞬间就可以被射成筛子。
没有护卫,没有随从,司舆已死,素白肩舆孤零零立于包围之中。
“陆君,请下舆。”紫冠人扯下面巾,按剑一礼。
风雪呼啸,没有回答。
“恕苻某无礼。”紫冠人上前一步,大力掀开帷帐。
没有刺鼻的血腥,没有扑鼻的药气,更没有重伤垂死他们为之奔袭千里的人。
舆内只有一位端坐的青年,青衣金冠,脱剑膝上横。
中计了!
紫冠人大惊,身体先于思考做出本能反应,趁对方未及拔剑,抽剑突刺,抢攻!
“铛!”沉闷的钝响。
这是什么声音!众人还在不解,一道青芒从舆内打出,紫冠人退之不及正中胸口,直直朝后飞去。
这一击太突然,就算他离的极近也没有看清到底怎么回事,虽然没有杀意,但胸口一阵血气翻涌明明白白在说,若想要他性命,他刚刚就死了。
“将军小心!”正后方两黑衣人眼疾手快将他接住,有机灵的把落下的物件呈上来,如水月光下,只见是柄一汪清泉似的青铜剑鞘,鞘身通体镌刻有繁复的滚雷云纹,吞口处则卧着两只阳文睚眦,睚眦面朝上,张口长啸,栩栩如生。鞘握在手中庄严厚重,大气古朴,让人不禁遥想与之相配那把剑应是怎样的三尺水寒。
紫冠人瞳孔一阵紧缩,他见过这边剑,更知道这把剑的主人。
——青光
——谢珏
青衫磊落佳公子,三千甲中挂印来。料得十年人未识,乌衣巷里谢家郎。
战场初见时他以为看花了眼,羌人战阵里怎么走出个晋人来。缓袍玉带,携剑垂璜,单人独骑徐徐然出列。神色慵懒似没睡醒一般,眉目里氤氲的优雅雍容让人怀疑这士族贵公子是不是前夜酒醉未醒故而今朝走错了地方。
接下来的战事一触即发,修罗战场瞬息万变。倏忽一长剑破空,穿过三千中军铁甲精骑直直朝他袭来,电光火石,没来得及拔刀就被掀翻马下,青色裾摆垂于眼前,苻薛难以置信地抬头,只见刺目逆光下青衫公子提剑而立懒懒开口:苻薛,你们走罢。
那一仗后,被氐人包围半年羌人终于从夷族亡国的生死边缘挣扎回来。氐人受此重创元气大伤,再也无瑕东顾。
“苻薛,你们走罢。”
帷帐未开,隐于其后的谢家公子一如数年之前初见时的散漫无束,但这次随口而出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冷峻。
符薛咬牙切齿,他原本是少年成名的北海王嫡子,却一次次栽在同一个人手里,还是以绣花枕头扬名北方五胡的晋朝士族!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何况此次非比寻常!
“长青公子别来无恙,期年未见何不下舆一叙。”
符薛不及开口,已有一人抢道,这人在臂上缠了一根白布条,做随队医师打扮,言辞殷殷,乍听起来很是客气像多年老友一般,但看他说话时连面巾也不除去,其实无礼的很。
“呵。”舆内人轻笑“亦可。”说着肩舆轻微晃动,就见帷帐上露出半个手掌。
“放箭!”黑衣医师出口大喝,居是趁对方刚刚起身乱箭偷袭!
箭雨如蝗,风骤起,雪声呼啸。
“锵!”利剑长鸣,青芒再次从肩舆中打出,这下不似刚才只有一道,剑气铺天盖地向四周迸射,仔细看去,每一道剑芒迎上每一根羽箭,箭尖受力在空中打回,掉头回冲。
“嘭!”又是一声巨响,木质肩舆被四散纵横的剑气切割成碎片,一道弧形青芒横切而过,所有木块顺着剑气围成半圆,同掉转方向的羽箭混在一处,打向不及撤弩的黑衣人。
“嗤嗤嗤”青芒暴长,血肉贯穿,顿时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在空旷夜空中凄厉回旋。
余下的两人满脸错愕,青光剑快他们知道,战场上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仍心有余悸,但是刚刚得有多快?!
单臂弩,长远行军能够携带上的最强的单兵弩机,五丈的距离正面进攻,十把弩机一轮过去什么活物都不会剩下,刚才可是二十七把齐射,对方还在狭窄的肩舆里!换了他们拔剑还来不及更别说如数避过借此反击,简直天方夜谭。
苻薛多少还是有点准备,羽箭射出之后飞快拔刀护住医师和他自己,最紧要关头是他挥刀格开直冲医师胸口的两块带有尖锐的木板。
狂风渐消,大雪未止,青衫公子倒提长锋,剑身倾下的寒光洒落耳侧,嘴角含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身形修长隽永一如千年月华下的玉山孤竹。
就算是死敌,也不得不为对方气质所折服,黑衣医师心中长叹,十年不识公子面,再见长青已无双,边人所言亦非空穴来风啊。
“你们怎么还不走?”懒懒散散倚树而立,乐游年少醉眼看百花缭乱,责怪眼前之人不懂风月,徒扰了他踏花畅饮的兴致。
苻薛怒不可遏回转刀锋就要揉身而上,黑衣医师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北方启明星已经升起,再不走天亮之后被稽守军发现他们全会葬送在此。
“将军!”医师扳过他肩头与之对视,目光灼灼几乎忤逆,符薛长吸一口气,哐一下收刀入鞘,飞快遁入林间。
地上七零八落的黑衣人捡了一条命,咬牙提气纷纷跟上。
“我家主人在絮苑设酒,他日有缘,定请公子入馔。”单膝点地,双手将青光鞘放于一绵实干净的雪地上,刻意低沉了的嗓音从遮面巾里透出,格外诡异轻浮。
“碰!”谢珏纵身一跃抓起医师领子就近甩向一颗大树,力道之大震得叶上结出的冰雪把医师兜头浇个满面。
“是不是我对你们太客气了?”青光抵在喉头,剑上传来的凉意比钻进脖子的冰更加彻骨,医师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公子雅度,自是不凡。”
苻薛只被剑鞘打了一下,黑衣人的伤口全在左右锁骨下一指处,皆是痛极却绝不致命,对他们几次抢攻偷袭完全不追究,最后还放他们离去,仅仅雅度二字,到底说轻了些。
该是仁慈。
只是医师忘记了,不追究并不代表不介意。
北地五胡从来都有豢养奴宠的习俗,尤以氐人为甚。长安沦陷后苻健在皇宫的废墟一角建了絮苑,圈禁的全是年轻貌美的贵族男女,以晋人为主。五胡之中不禁男风,豢养了无数娈童面首,调教从各地抓来贵族男子,专供王族淫乐。
邀长青公子进絮苑,不是找死是什么。
“好说。”医师已经做好垂死一击的准备,冷不防被惊的一愣。身上压力骤然撤去,谢珏让出半个身位的空隙抱剑而立,无声告诉他可以走了。
医师噔噔退了好几步,再猛一转身拔腿飞奔,越了两步突然眼前青芒一闪,双手拇指处一阵冰凉,急忙抬手看,只见大拇指已齐根被削去。
眼前的青衫人衣裾缈缈含笑如常:“我的仁慈,可不是给尔等放肆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