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拾捌章•荣华难久长)

归档


拾柒章•何以饮冰雪


苻雄寻到在此修整的苻和、苻薛,兄弟叙旧的话都没说,就把人从隐蔽处呼喝出来。


顿时整个九里坡顶,跪了黑压压一地人。


东海公苻雄,一句废话不说直接拿出怀里帛书扔在苻和脚下。


“大声念出来。”


苻和铁青着脸,先对面帛书磕了三个响头,再俯身双手捧起帛书,展文道——


“北海王府纵属抢掠,祸及关内,刑苛徭重,凋敝封地,酷吏爪牙,残践生民。四境黎庶切齿抚膺,欲生啖骨肉渴饮血髓者,十八九矣。孤内嘱郎署察兹民意俯顺舆情,外托门下按典法度索条引例,时历三季,内外皆谏曰:王之恶,当处极刑。孤念骨肉至亲劳苦功高,又恐伤先帝慈睦宗族和顺,故敕令王府及属众凡三千六百五十九人,宗亲归殡,姬妾殉节,走徒引颈,仆从就戮。诏下限旬日,府道自处之……”


还未即念完,跪在苻和身侧的苻薛已惊叫道:“为什么?怎么可能!”


跟着他们的一众属下又惊又惧,惶惶抬起头来,与苻薛一齐看向跪在最前的苻和。


书读毕,苻和慢慢卷起帛书,恭敬横放面前一处净地上。


苻雄冷着脸,抱手站在一堆人面前丈远。陆楚离得人群最远,斜靠一株已枯死的大梨树下,闭眼假寐。深褐色树干挂满了雪,衬得树下人影越发衣白血红。而面色竟比素衣又白上三分。


苻和一语不发,垂着首缓缓站直,抖了抖袍下雪渍,压平了衣角褶皱,方直视苻雄,“这是大王诏令?”


“是陛下的诏令。”


“原来……竟已践阼了。”


“那么,我阿耶和母亲现下何处?”


“先叔已殡,叔母追去了。”


苻薛登时红了眼眶,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让自己放声哭出来。


听得这话苻和居然面色渐缓,嘴角扯开一个笑容,问道:“几时的事情?”


“你走后半月余。”


陆楚抱臂冷笑,人刚前脚走你们就抄了人家后路,真是“手足情深”。


苻和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为什么?”


苻雄越前一步,左手扣上革带,不耐烦道:“陛下诏令上已然说清,你长没长眼?”


苻和嘿然一笑,眼眶已红了:“二哥,你我兄弟一场,临了居然不让我死个明白?”


苻雄本还算平静,一听这话气涌上来,抓过苻和衣领一拳揍上去:“这不是你自己最清楚?”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不是你引得赵国那群豺狼来毒死他的?”


“武陵一役,你们信誓旦旦玄府已被绝灭,而我才知君墨居然还在世!”


“年前燕国习作潜入,鼹帐防备松懈致使山河社稷图不知所踪,你却只拿一个客卿说话。”


“你们北海王一家有功,便可以横行无忌了是么?”


说一句补一拳,苻和被揍的几无还手之力,苻雄尚不解气,仍然犹自骂道:“你不清楚?你不是最耳聪目明的吗?”


苻薛扑上来扯开苻雄,又挡在他哥哥身前,咬牙对上苻雄,红着眼睛怒斥:“宗族在上,东海公且自重!”


另一旁,只听得某客卿悠悠道:“苍狼的子孙要死也需理顺须毛,磨砺爪牙,吃光藏食,抖擞精神,方可体面发动最后的进攻。”陆楚凉薄一笑:“你们在这里嚎天呛地的倒似那丧家之犬一般,难看的很。”


氐族自诩为苍狼王的后裔,苻氏一族的图腾和家纹是一只巨大的狼头。


闲闲舒展了身体,陆楚继续补刀:“我说元才,你们氐族的所谓的精锐,都似这般软弱无用?”


苻雄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只盯着苻和,眼神中尽是不屑。


苻和忍痛擦干嘴角鲜血,挥开弟弟手腕自己支撑着站起来。对陆楚的话置若罔闻,也不看苻雄一眼,锵一声抽出腰间弯刀。


“鼹帐听令!”


众人被陆楚的话激出一股子蛮狠,皆单膝跪地答。


“是!”


“吾今问心无愧,尔等何处之?”


众人皆答:“我等亦无愧!”


“好!”苻和应声道,“众儿郎先行一步,吾自黄泉下相见!”


走徒引颈,仆从就戮。


离苻和最近的一人单膝跪于前,向他恭敬行礼后决然拔刀,寒光一闪,血溅三尺。


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手起刀落,喋血满地。


幸存下来的小奴仆被吓得魂不附体,他本是被氐人掳来的外族人,自然不肯同死,哆哆嗦嗦站起来拔腿欲逃,就在转身之隙被一把刀从背后洞入腹中,人软软倒下。


苻和空着手狠声道:“奴才就是奴才,没点骨气的东西。”


尸首倒了一地,血红雪白,分外显眼。


非假借人手而允其自绝,于武士来说,也可彰死之勇武矣。


陆楚垂眸掩了眼中神采,不知表情为何。


苻和看向跪着的唯一活人:“医者可不能如此死了。”


失了两指的木托业医慢了众人一步,只抽出刀刃来,说话间刀已被苻和抽走。


“还有你,弟弟怎么能死在哥哥前头?”


又听他低声对着木托道:“你救了我弟弟一命,这个情,无论如何也要还的。”


短刀甫滑入手心,苻和急退数尺,衣袍鼓足罡风,脚下划开一个半月形的弧度,雪被扫出一个整圈,就着这个身形,原本背对陆楚转成迎面相对。尖刀闪烁幽昧的寒光,毫不掩饰的杀意澎湃激发。


“这一年间发生的事情,都因你而起。陆楚!为我北海王一脉偿命吧!”


素衣人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仍旧懒懒倚靠在梨树上,嘴角甚至还带着三分笑意。


就在刀锋离衣襟不过一尺的距离,苻雄从后而至,生生截住了杀气腾腾的苻和。


“混账!”


苻雄大怒,挥起一刀挑开他的刀锋,另起一掌正中苻和胸口。


苻和硬挨两记,口中鲜血狂涌。他和苻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刀直接被震飞出去,口中满是腥甜。但苻和依旧没有收招,猛然间右手直接探入怀里,掏出一物。苻雄见他如此动作,想也不想一刀劈下,滚烫的血绞起残肢从眼前飞过,苻雄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苻雄眉头紧皱,这突如其来的舍命一搏毫无道理。他转头不解的看向陆楚,而后者自是神色自若。


苻和五脏俱裂,鲜血自七窍迸出,血流了满衣满袍,苻薛冲上去抱住哥哥的身体,木托赶忙拿出银针打算封穴止血。


谁知苻和一把甩开医者,又拽过苻薛来,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


“你一定要活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拼出最后一口气高声大喊:


“但请少主践诺!救此二人一命!”

 

一行飞鸟从林间惊起,余下人闻声回头,群林之巅白雪皑皑,却有一道身影卓然而立,寒风朔朔,玄衣猎猎,分明是俊美无俦的容貌,望之却烁烁然如岩下电,另人遍体生寒。


苻雄从来没见过君墨,但只一眼,他便确定了眼前这人就是消失已久的玄府少主,君氏伯尚。


陆楚嘴角的笑容蓦然加深,像一只老谋胜算的狐狸。


初春正午太阳再大也驱不散冰雪带来的刺骨寒气。

 

才一会儿功夫,遍地鲜血残肢被冻成一个个冰块,狼藉的尸首发黑发青。

 

苻和已死,还是那种七窍流血眉头紧皱绝不算是安详的死相。苻薛抱着哥哥的尸体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业医木托半跪一旁,可能医生见惯了生死,除却应有的悲伤外他那张酷似汉人的相貌倒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实则他的内心远比表面波涛汹涌。

 

他看到了君墨,那个四年前已经死去的人,居然活了过来!

 

起死回生,起死回生啊!

 

昆仑神宫辗转各地却苦寻多年未果的神迹,居然真的存于世间!

 

他搭在苻薛肩上的双手猛然紧握,惊得后者睁红了眼吼他。

 

“你做何!”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木托方埋头道:“将军,他的确是玄府少主君墨。”

 

玄衣人翩然落下,袍服大绔再加上纹绣腰带,晋人世家子的常服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煞气,举目望之令人无不心惧胆寒。

 

苻薛麻木又悲伤地想,这般气度不凡,不愧是氐族人防备多年的玄府的主人。

 

可叹家门不幸,手足相疑,昔日氐族勇士,如今却要借敌之手而苟活。

 

但没有办法,他不能死,父兄的仇恨,家门的屠戮,还等着他去报。


苻薛看向苻雄,后者面沉如水,沾满鲜血的弯刀刀尖点地,见苻薛转头过来,扯动嘴角轻蔑一笑。

 

苻薛身边的陆楚还是那副懒散疏离样,而眼中的笑意足以用兴致盎然四个字形容。

 

苻薛一步一步走近君墨,待到三丈远处双膝一跪,伏地吼道:“问郎主安,仆愿为牛马走,效死于座前。”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都是一愣。

 

按照汉人的习俗,“郎主”这两个字不带姓氏或府号而被单独喊出来,即是表明对其家族效忠之意。

 

木托呆了呆,也赶忙伏身下去。

 

苻雄气得大怒,自永嘉起事以来,他们何曾如此卑躬屈膝过,该死的软骨头真丢尽他们氐人的脸!

 

抽刀就要上前了结他们,不料却人扯住了衣服,回过头只见陆楚笑道:

 

“慌什么。”

 

苍白面容下暗赤瞳色深藏寂然沉着,苻雄不由松了刀柄,悻然而返。

 

玄衣人袍脚微动,下一瞬已至眼前。

 

袖底翻转,薄唇微张。

 

“凭信。”

 

苻薛赶忙膝行几步,拿出从哥哥怀里取出的令牌,双手奉上。

 

苻雄面沉如水,狠声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陆楚摸了摸下巴回答他:“四年前豫章郊外苻和偶遇君墨,君墨索清酒一壶以催发药力,作为交换他答应日后为苻和做一件事情。”

 

“当时君墨身边除了他父亲的那把佩刀,就只剩下玄府少主令,先父之物当然不能予人,所以就把令牌抵给了苻和当凭信。”

 

苻雄转头看他,略略怀疑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楚手一摊,笑了:“凑巧而已。”

 

两人都没有刻意压下声音,这边的动静被不远处的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

 

君墨横看陆楚一眼,冷冷道:“真狼狈。”

 

陆楚:?

 

小黑虎崽子这是在笑话他?

 

苻雄上下瞅了陆楚一眼,一身素衣半身血,衣衫不整青丝乱:“嗯,他是在说你。”

 

陆楚:闭嘴!



TBC

元才:苻雄的字


拾玖章•玄鸟即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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