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六鹢退飞·章三


刀刀的文归我发啦,他最近忙着养生来着(盯)

我一直觉得刀爷文里充满了淡淡的杀气,不管是发在哪个圈子或者哪种cp的文,类似一种热刀切油的爽利感,没有过多的修辞和叙事,只有针锋相对的剧情和言简意赅的陈述,这就是行文的天赋吧,我是特别的羡慕但始终模仿不来的。

有时候在码字间隙会和亲友说所谓风格的东西,但太过于玄妙只能放弃纠结。自己动笔也会思考怎么样用简单的话去描写剧情,可是往往太多赘述……文思充沛和废话连篇不一样,而我总是流于后者。

 小说之所以是小说,砍掉文笔之外的东西,对于情节和逻辑的掌控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前者可以学习和模仿,甚至堆砌也无不可。但后者得更注重思考和逻辑,虽然是语文老师从小说到大的东西,可惜现在已经被浮躁的功利磨平了——大量的修辞手法,大段引用的诗词歌赋,再加上点强行煽情的剧情,于是就算神仙写作了。

是自嘲吧,我遍寻十方丛林,但连入门之径都没有找到。

求全之毁或不虞之誉,都十分感激了。

来来来大家一起看↓

第三章  风波险初拭锋芒  世情恶惨失良朋

夜幕夕沉,竹林里静得诡异。

没有风声,没有蝉鸣,也没有任何一样正常竹林里该有的响动。

在这样寂静的林中,瑟瑟脚步声便显得尤为突兀。

脚步在中途停下。或许是他们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打头的人咽了咽吐沫,回手在身后的队伍里随便点了一人:“你,去探路。”

被点到的人白了脸色,却也不敢言语,硬着头皮踏进了竹林。

已是深秋,地上厚铺着瘦长的枯叶,被风卷起而后抛下,神似了飒飒脚步声。那人小心翼翼握着剑鞘,在面前的叶堆中用力扫过,哗的一声竹叶纷纷扬扬起落,之后复归平静。

“报,报告,没有陷阱。”微颤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这翠竹环绕的地方激不起半点回音。

“竹林之中藏不得什么人,大家注意脚下,过了这片竹林就到了我们自己的地盘了。”领头人挥手,那队伍便稀稀落落踏进了竹林,脚步纷杂,直盖过了林中的风声。

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着,没人知道这过分的平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却已经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来挑选一条更加安全的道路。队伍正当中护着一个箱子,将这箱子毫发无损运送回总坛,这,便是他们必行的目的。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所要运送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命而已。

“他们来了。”

夜色渐黑,火把燃着噼啪的光亮,月光下竹影绰绰,平添了几分诡异。

过了这片竹林便是安全。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这个念头。人在将要达到目标的那一瞬间总是最松懈的,同样的,人们也会在自认为安全的时候放松警惕,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黑暗中的一双眼等待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时机。

“教主,我有一事不明。”

兽皮软榻上的人抿了一口茶,扬扬下巴,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

“教主既已说服那厮投诚,又为何派人前去截杀?”

兽皮软榻上的动作凝了一瞬,黑心虎放下茶碗,抬头审视面前卑躬屈膝的部下:“那你认为,我为何如此?”

那人连忙跪倒,道:“教主圣明,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黑心虎摆摆手:“叫你猜你就猜。”

堂主沉吟半晌,抬头道:“教主不信他?”

黑心虎冷冷一笑:“莫说我手里握着神仙丸这东西,便是没有,忠心的狗不还是一大把?”

堂主再次拜倒,连连口称教主圣明以示忠心。

黑心虎听得厌了,挥手叫堂主退下,此番截杀不过是与人示好。江湖中勾心斗角仿若兽群搏杀,首领最受不得的便是叛变。那人变节早有预谋,缺的不过是一个契机和一个投靠对象,黑心虎自然就是他投靠的对象,不过他到底是小看了曾经在江湖中翻云覆雨的魔教教主,这一场截杀既是黑心虎卖出的人情,也是对江湖众人的示威。

檀香燃过几节,黑心虎突然起身,唤来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手下唯唯诺诺应声,离开房间将黑心虎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副堂主及以上,赐神仙丸。

竹林中机关密布。机关这东西,若是在触发前就被人发现,那就算不得什么机关。这样的机关,自然是杀不了人的。

打头那人冷笑一声,面前这堆机关看似错综复杂,实则简陋得令人发笑,大多是就地取材,砍了几条竹签,拿麻绳一绑,装模作样地盖上些落叶了事。

在这活物甚少的林中,怕不是连动物都抓不到。

“继续前进!”那人手一挥,立刻有几个手脚麻利的人拔剑将那些粗糙的陷阱砍了个稀巴烂,一行人跨过机关的残骸缓步前行。

“小队长……”黑夜掩盖了见不得光的人们,恍惚的竹影间响起了一个略带担忧的声音,“他们已经过了机关阵了。”

“稍安勿躁。”接话的是一个还有着几分稚嫩的声音,“这机关阵就是叫他们过的。”

前一个声音沉寂了一阵,干咳了一声,放轻了音量飞快地说道:“小队长,你晓不晓得自己在干啥?”

“杀人。”另一个声音缓缓说道。

两人的对话停顿了一会儿,未脱稚气的声音幽幽叹了一口气:“大角,你我既是魔教中人,便是不可能双手干净地离开。”

被叫做“大角”的那人沉默了许久,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可俺……这任务就是叫咱们来送死的啊。”

“何出此言?”

“俺是粗人,别的不懂,但是单瞅那箱子,要是里头有东西,哪能跑得那么快,这,这不就是挖了坑等咱们往里跳吗。”

稚气的声音发出一串轻笑,他早就觉察出任务有异:道是抢取绝世宝物,却只派了他们一个小队,前来派发任务的二堂主亦是闪烁其词,只说是叫他们杀人夺物,夺什么却又一笔带过。恐怕杀人才是主要,夺物反倒是附带。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小队长这位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手底下带着十几个人,却又没法真正接触到魔教核心的运作,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诱狼的饵。眼下他能做的,只是在这前途未卜的任务中,带着自己的兄弟努力活下去。

“小队长……”大角担心地开口。

“怕什么,饵只有在明处才叫饵,我们做不得那饵,倒是可以做那兽夹……”

远处的灯火在竹林间隙中隐隐可见,打头那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要将手里的东西交出去,金钱,地位,所有他被许诺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远处的灯火突然消失了。

沉浸在幻想中的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抱着幻想沉入了永恒的梦境,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该是安全的区域却遭到了埋伏,为什么看见了远处哨岗的灯火却没有人来支援。

瘦小的身影站在血泊之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活口。”

不过约莫不会有了吧,跳跳拉下面罩,夜风吹不散血腥,味道浓烈令人作呕。他抬头看看夜空,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自己将这一片竹林玷污了一般。胃里一阵翻搅,跳跳将面罩扯了上去,与队员们一同查看尸首。

夜黑风高,寂静的竹林中依旧有护送着箱子的一行人,但人已不是刚才的人了。箱子上面放着一个粗布包裹,包裹里浸出的不明液体顺着箱子的边缘流下,在朦胧的月色里被染成一片灰白。领头瘦弱的黑衣人扭头看了看箱子,毫不留恋地重新将视线转向前路,领着他的小队向前行进。

跳跳从来没发现杀人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会退缩,甚至想好了因为无法杀人用以圆场的退路。但杀人竟比他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举起刀,切瓜砍菜一般,生命便在他手中消失了。身侧的手正因为兴奋和紧张而颤抖,却独独不是因为害怕。

“小队长……”大角在旁边喊了一声。

“什……”跳跳的声音由于过度紧张而尖锐,他咽了一口唾沫,放缓了声音重新开口,“什么事?”

“小队长你咋做到的。”大角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是难以相信自己就这样在一个明眼人都能发现的陷阱里活了下来。

跳跳的嘴里浮现出一丝微笑,魔教中人心难测,但他还是不吝于把自己初次谋略成功的喜悦与眼前这人分享一下,即使他未必能听得懂。

“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的警惕性是最低的吗?”跳跳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大角。

“累的时候?”大角试探着说,见跳跳摇了摇头,又改口,“那就是困的时候。”

“都不是,”跳跳轻叹一声,“是目标即将达到的一瞬间。”

“啥?”大角不出所料地发出了疑问。

跳跳无奈地摇摇头:“简而言之,运送这么重要的东西的人,一路上一定会受到埋伏,他们对埋伏已经有了警惕,靠硬碰硬是绝对斗不过他们的。”

“打不过,这个俺懂。”大角掂了掂手里的刀,唏嘘道。

“竹林适合埋伏,因此我设了机关阵,简单粗糙,让他们觉得想要对他们不利的人水平不过尔尔,”跳跳又回头看了一眼箱子上的粗布包裹,“就不会太防备路上其他的埋伏。”

“那……”大角还想问什么,却被跳跳打断了。

“我叫人在他们前面点着火把,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穿过了竹林,已经安全抵达终点,再突然熄灭火把,他们就会陷入短暂的迷茫,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跳跳的声音越发的尖锐,说话也开始渐渐语无伦次。

“小队长。”大角提高了声音打断了跳跳的话。

跳跳滞了一瞬,干咳一声不再讲话。他确实有点被胜利冲昏了头,前车之鉴就在他身后的箱子上,他居然还会得意忘形成这样。跳跳定了定神,截杀这一队人不是难事,最大的挑战还在魔教里等着他。

跳跳一行人穿过最后一片丛林,回到了魔教的地盘。

平心而论,从周遭环境来看,魔教所处的位置与平常山林并无二致,只不过经过江湖中人口口相传成为了一个神秘而又危险的地方。跳跳眯起眼睛看着穿透层层树叶依旧明亮的朝阳,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恐怕不会是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太阳,却也怕是从此与朝阳无缘。他正在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前路漫漫,无人可依,也无人能帮。

大角疑惑地看看身前仰着头出神的跳跳,这个小队长比他看上去要成熟得多,但到底是个孩子,无论心性还是经验都比不上他们这样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过的。可大角也没有那么泛滥成灾的同情心,毕竟魔教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竭尽全力才将将自保,哪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别人。

不过若是跟着小队长头脑这么好的人,能飞黄腾达也是保不准的事啊,大角暗自思忖,看向跳跳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期待。

跳跳自然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一切,他独自站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便毅然决然地踏进层层叠叠的树影之中。

等到哨兵紧张兮兮盘查一队人的身份的时候,跳跳已经能够挂着笑容与人套起近乎了。

哨兵仔细盘问了跳跳的身份,又盯着箱子顶上的粗布包裹看了半天,浸出的液体早已风干成一片暗红色,染得整个箱子血腥而又诡异,哨兵打了个哆嗦,挥手示意放行。

黑心虎一个周天调息完毕,便收到了截杀任务完成手下归队的消息。

“知道了,”黑心虎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还剩几个人。”

“十四人。”报信的头也不抬,恭恭敬敬答道。

“哦?”这人数勾起了黑心虎的兴趣,“一共去了多少人?”

“十四人。”

“有趣……”出乎黑心虎意料的数字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投奔他那人自是有些手段的,他也并未指望自己随便派出的一队人能够成功截杀此人,说到底,这人死与不死都是他卖出的人情,只不过这一队弃子居然能够平安归来倒是值得玩味。

“叫他们领头的过来。”黑心虎坐回石椅,吩咐道。

被黑心虎传唤实际上不在跳跳的计划里,被划归二堂主手下原本已经乱了他的阵脚,虽然也硬着头皮决心在二堂主手底下出人头地,可没想到这一出,就出到了黑心虎那里。

跳跳站在屋子正中,一时间思绪万千,他冲到床边摸出了匕首,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呼吸也逐渐急促,这是个机会,这是他行刺黑心虎的绝佳机会!

跳跳咬咬牙,将匕首收入袖中,稳住步伐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

不能冲动,黑心虎不是他跳跳单凭一个匕首就能杀得了的,魔教教主又不是那种依靠护卫保护的软弱货色,况且黑心虎的实力他也是亲眼得见。

见得……惨烈。

跳跳咬紧牙关闭上眼,将眼泪生生忍了回去,门外传令的人已经在催促,他把匕首放回了远处,强撑起一张冷脸推开了门。

黑心虎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心里有几分不悦。他喜欢精明的人,单靠武力和手底下那群蠢货不知何时才能将魔教壮大统一武林。可他又不喜欢太精明的人,那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就仿佛自己也被算计了进去,这样超出控制的感觉很不舒服。

面前这人便是后者。

“你叫什么名字。”黑心虎沉声道。

“回禀教主,我叫跳跳。”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这回答让黑心虎的烦躁减了几分,他往后一靠,挥手道:“汇报。”

跳跳的手在袖中紧攥成拳,他深吸一口气,将一路所见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黑心虎,一边时不时瞟着黑心虎的反应,见其并无太大表情,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黑心虎耐心地听完了跳跳的话,才慢悠悠开口:“你可知我为何传你过来?”

跳跳眉头微皱,垂目道:“还请教主明示。”

黑心虎居高临下地看着跳跳,冷冷一笑:“因为我好奇,你为什么还活着。”

跳跳瞳孔骤缩,难道黑心虎早已识破他的身份,此行只为杀人灭口,既是如此,那便与他拼了。匕首仍在房里,跳跳手上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一闪念间听道黑心虎继续道:“你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你想要什么赏赐?”

跳跳神经一松,脱口而出道:“属下只是完成分内之事……”

“哦?”黑心虎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一个人若是有所求,那么他倒是可以一用,不过一个无所求的人,那便是个无法掌控的人,既是如此……

“只望教主一统江湖之时,让属下也能够沾沾光。”跳跳抬头,眼中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算计,正是黑心虎所熟知的那种。

“好,我喜欢你这种有野心的人。”黑心虎朗声笑道,“你若是能活到那一天,那我这护法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跳跳倒头拜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传言如野草,还没等跳跳从被黑心虎召见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曾任公主护卫的小队长得教主赏识,甚至有望成为下一任护法候选”这件事已经在魔教小兵中传得煞有其事了,就连大角看跳跳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异样。跳跳有点莫名其妙,他还不太熟悉魔教中变化无常的风向,却也没多想,只是提高了警惕。魔教中他信得过的只有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的护卫队,对于其他人都带着三分疏离七分戒心,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依旧惹了别人的不快,没过多久传言便成了“小队长城府颇深,已经开始有自己的势力圈子”。

此时的跳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虽然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打入魔教内部,但却依旧抹不掉骨子里的傲气和对接触魔教中人的抵触。

最终让他醒悟的,是十天之后的一个任务,然而他也为这份迟来的醒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荒郊野外人迹罕至,正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一队黑衣人趁着夜色悄然而至,惊飞了几只觅食的乌鸦,他们在一个奇形怪状的树洞前面停下了脚步,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可以看见几条粗绳绕过干枯的藤蔓通入洞中,矮个子黑衣人接过火把小心翼翼探头往树洞里瞧了瞧,直起身微微一点头:“就是这里。”

这队黑衣人便是跳跳和他的小队。黑心虎近日修炼遭遇瓶颈,不知从哪儿听说有一古墓里藏着清心丹,此物虽不能使人功力大增,但却能舒经活络,正适黑心虎修炼之用。二堂主下令让跳跳带着他的小队去往古墓,务必要将清心丹带回来。

二堂主传令之时,跳跳身边的人恰好是大角,待二堂主走远,大角便紧张兮兮地对跳跳说这二堂主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甚是吓人。跳跳不置可否地笑笑,二堂主的表情确实让人觉得他另有所图,不过既然他连活人都斗得过,那又怎么会在一件死物上栽跟头。

“区区一颗清心丹,”跳跳望着幽深的树洞轻笑一声,“怎么可能难得过取一颗人头。”

洞口的粗绳显然已经弃置许久,略微一碰就烂成了几节,跳跳命人重新布好绳梯,抬脚便要下,大角眼疾手快,一把将跳跳拉了回来。

“做什么?”跳跳皱着眉,语气有一丝微妙的不耐烦。

“小队长,下头有人下去过了。”大角在跳跳的凝视中心虚地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说。

“我不瞎,”跳跳没好气地回答,“这绳子有两条,一条通入洞中,一条虽捆在树上却在洞口被斩断,若是我猜的没错,这里曾有两批人来过,第一批人下了洞拿到了东西却被后到的第二批人砍断了绳索,那第二批人等到洞中人都死光后才又放下绳索进洞。”

大角被跳跳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他挠了半天头也没明白跳跳是如何看出这些事的,支吾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那,那万一第二批人是来捡漏的呢……”

“砍绳只为了断人生路,若是毁灭证据何苦还要留个绳头在。”跳跳懒得再多解释,拨开挡路的大角接过火把便要下洞。大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他本想劝跳跳不要打头阵,可是想想这一小队之中论身手论谋略,若是跳跳认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于是呷呷嘴悻悻跟了上去,最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上面要不要留人,果不其然得到了跳跳的一记白眼。

“都两拨人搜过的地方了,哪怕有什么机关也都被拆碎了,不如都下来帮我找找那个清心丹到底有没有被拿走。”

洞中别有一番天地。

洞外众人由于光线不足都各自打着火把,到了洞下虽然也唯恐不小心烧了什么,但还是护着火折子打算照明,可令整队人意想不到的是,黑暗的道路只有堪堪几丈,再往前的石壁两旁都嵌上了夜明珠,幽幽微光倒也足以照亮。跳跳思索一瞬举起火折子向后照照,果然在石壁上发现几处坑洼不平,他干咳一声,制止了众人意图从石壁上抠夜明珠的动作。

“那东西不值钱的,”跳跳指指来路上坑坑洼洼的石壁,“不然他们也不会拆到一半就放弃了。”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并不太明白跳跳口中的“他们”指的到底是谁,不过既然小队长发话了,出于对小队长的信任,他们也是纷纷按住了躁动的手。大角摸了摸下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小跑几步跟上了跳跳。

护卫队里都是对跳跳有些绝对信任的一群人,跳跳领着他们出生入死,从未抛弃过他们,也从未害过他们,按照跳跳的话来说,这一群人是魔教里绝不会背叛他的人。也正因为这样,小队长只信任他的队员,而队员只听命于小队长。这样的关系让一些人感到了危机,二堂主就是其中之一。跳跳在截杀任务中的表现过于出色,这让他这个分发任务的堂主显得很是没用,再听说黑心虎竟有意提拔一个小孩子作为护法候选,这让他更是视跳跳为眼中钉,恨不得想办法把他解决掉。

而现在,就是这个机会。

地洞里散落着碎石木块,跳跳俯下身查看一阵,确信是曾经的机关由于风化和人为破坏而变成了这样,因此便更加放心地带着他的小队往地洞深处探索。

不久,在幽深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地洞里,远远的亮起了光。

是一间朴素的石室。

众人心下一松,石室门前亮着火把,比起地洞石壁上忽明忽暗的夜明珠更让人觉得安心。有脚快的已经紧赶几步接近了石室,跳跳眉头一皱只觉得此事有诈,还未等他出声提醒,那人已经一只脚踏进了石室。

脚下土地猛地一震。

那人还愣在原地,跳跳一激灵,脱口而出:“快逃!”

光源骤然消失。

跳跳有那么一瞬间完全懵住了。那火把的光从他视线中完全消失前,他眼里最后的画面,便是石室顶轰然崩塌的模样。之后的岁月里无论他怎样努力地回忆,都无法想起当时他看到的那个踏入石室的人究竟怎样。或许他看见了,或许他没看见,只是溅在面庞上仍带温度的液体诉说着一个事实,在这次与不知名的敌人的战斗里他输了,一败涂地。

跳跳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大角扛在肩上,身后是逐渐逼近的塌方,他环视一圈,这一队奔逃的人只剩了屈指可数的几个。

“他们……人呢?”跳跳扯着嗓子开口,声音在坍塌的轰鸣中细如蚊蝇,专注逃命的大角并没有听见他说话。跳跳悲愤之下用力地捶了一记大角的后背:“他们……人呢!”

“不知道啊!”大角终于听见了跳跳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说起来大角之所以能逃出来实际上要归功于他的胆小,黑黢黢的洞里他走得心惊胆战,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跳跳身上,而跳跳那一句“快逃”吓得他一个激灵想都没想转身就跑,结果就撞上了站在他旁边的跳跳,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抄起那个还愣在原地的孩童就向外跑去,没想到竟奇迹般地躲过了身后的落石。

跳跳的头脑中一片混乱,他从一开始就该发现这是陷阱,在看见石室前面的火把时就该喝住那人,如果他能够再谨慎一些,如果……

尘埃落定的寂静让跳跳打了个寒颤,灰头土脸的大角把他放了下来,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跳跳木然地转回头,头顶洞口撒下一片月光,吝啬地飘在离跳跳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落石扬起的细尘还在空中飞舞。

跳跳惨白着脸跪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从脸庞滑落,他张大了嘴,却哽咽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很久很久,大角才越过他微微发颤的双肩听见了不甚清晰的三个字。

对不起。

“侯方,你这厮,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思请我喝酒,”四队长瞄了一眼二堂主手中的酒坛,狐疑道。

“瞧你说的,”二堂主乐呵呵拍拍坛子,“就不能是我得了一坛好酒特地来找老哥哥分享?”

“少来,”四队长撇嘴,“我还不知道你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有什么事。”

“真没事,”二堂主努力摆出一副真诚的模样,“我就是单纯想同你喝酒。”

四队长把脸凑近二堂主,盯了好一会儿才冷冷一笑:“上次我看见你这么开心可是屠了与你争堂主之人全家的时候。”

二堂主倒也不气,自顾自地摆下两个酒杯,拍开泥封,慢悠悠地斟满了酒:“你这话可不对,我只想杀他一人,他那娇滴滴的娘子可是拿着剪子要捅我,我只是自卫罢了。”

四队长拿起杯,闻言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知道堂堂二堂主怎么就到了能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剪刀就能威胁的程度?”

二堂主仿若没听见一般,放下酒坛也端起了杯:“再说他那孩子,才三个月,若是扔着不管早晚会被饿死,”说到这里他竟似不忍心一般啧啧出声,“我瞧他太可怜,才发善心将他从这痛苦中拯救出来,我这样的好人,怎么做得出屠人全家这种恶事呢。”

四队长抿了一口酒:“这次又是谁倒霉?”

二堂主嘿嘿一笑,伸出酒杯与四队长手上那一只轻轻磕了一下:“老哥哥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铲除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乃人类本能,我这样遵从本能行事,又何错之有?”

四队长眯起眼,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危险的笑容:“没错,只有铲除障碍才能前进,自然……没错。”

跳跳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被身后大角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大角,你……”跳跳哑着嗓子,慌忙起身,许是跪得太久,腿一麻又摔回了尘土中。

“俺没事,没事……”大角靠在土墙上,虚弱地答道。跳跳撑起身子,眼神扫过大角的脸,心骤然缩紧,一条蜿蜒的深色顺着脸的轮廓在下巴汇成一汪,一滴滴落进夜行衣的领口消失不见。

“你……坚持住,我会把你带出去的。”跳跳咬着牙爬起来,硬是把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话说得底气十足。他仰头看看洞口,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被人砍断的绳头,仿佛他们便是那下洞寻宝的第一波人,而那自诩黄雀的后来者,正带着洋洋自得的笑等着见到他们的尸首。

跳跳在一瞬间明白,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清心丹,他们这一队人只不过是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而这地洞,正是为了除掉他们而备下的陷阱。

只是跳跳现在没有心思去猜测究竟是谁想要致他们于死地,大角伤的不轻,而洞壁显然是经过精心的修整,目力所及几乎都是平整的泥土,甚至连落脚点都没有,只他一人恐怕都难以爬上去,更别说带着重伤的大角了。

跳跳咬咬牙,从怀里摸出匕首狠狠插进了洞壁,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出去。

日上三竿,二堂主揉揉眼,一脚踹醒他对面趴着的四队长,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坛,咧嘴笑道:“老哥哥,拼酒量,你可是输了。”

“不……不算,你这杯……杯子比我的浅。”四队长揉着额角口齿不清地嘟囔道,晕晕乎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又被窗缝里泄进来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你这人……怎么比昨晚还开心。”

二堂主收拾杯子的手一顿,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自然是……又除掉了阻碍高兴得很。”

四队长张口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来传音的仆役打断了话头,又是些堂里零七八碎的事物,他皱着眉,带着宿醉后的怒气,匆匆随仆役离开,只余下二堂主依旧在那里悠哉悠哉地自斟自酌。

时间的流逝在跳跳的意识里开始变得混乱,他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攀爬那被他用匕首挖的坑坑洼洼的土墙,又不停地从攀爬的途中坠落下来。刚开始还跟大角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暖洋洋的光照在他脸上将他唤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甚至已经连抓紧土坑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角……”跳跳鼻子一酸,嘴角抑制不住地抽动着,“我害怕……”

“哎,哎,俺在呢……”大角强打起精神,跳跳从未流露过的脆弱让他心慌,这个队伍的领导者从来是雷厉风行,做事干脆利落让人根本想不到他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大角眯起眼睛靠着墙胡思乱想,这样一个孩子是什么支撑着他在魔教这样一个地方活下来的呢……

“大角你说,”跳跳轻声开口,“我是不是不该怕死。可我……”

“怕死好啊,”大角胡乱地接道,“怕死才会惜命,惜自己的命,也惜别人的命……”

“可我……”跳跳伸出手握成拳,“别人的命,我……”

顿了一会儿,跳跳自嘲地笑笑:“我自诩正义,可我现在做的那些事,又与魔教有什么区别……我为我能杀人而沾沾自喜,我……我不配做青……”后半句话低得仿佛呓语,可大角还是听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有意忽略了跳跳口中的青光剑传人,慢悠悠地开口:“俺们村当年闹饥荒,死了不少人,剩下的人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过下去啊,就拼命找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吃。俺受不了,就逃出去了,结果就碰上魔教四处抓人,不加入他们就要被弄死,结果俺就稀里糊涂地进了魔教了。”

跳跳没说话,大角又慢慢悠悠地说:“俺就是想告诉你,能活着就千万不要死,活着就咋都能有办法,一旦死了就啥都没了。”

“你倒是看得开。”跳跳低低笑了一声。

大角用力眨眨眼,眼前的景物已经模糊成一片灰色,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跳跳的话,他张了张嘴,用变了调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俺……为了活着……啥都干过……死了之后肯定……要下地狱……”他说得很费力,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口气,跳跳察觉到大角语调有异,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小队长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跳跳,你就是我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少女凄然的笑容浮现在跳跳眼前,那曾折磨他许久的梦魇又重新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被唤醒,跳跳伸出手臂挡住眼睛,放声大哭。

五天后,当满身血污的跳跳出现在魔教门口的时候,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那个以为自己见鬼了的二堂主。

二堂主皱着眉头听完了跳跳公式化的汇报,目光在他狼狈的夜行衣与血肉模糊的指尖之间扫了个来回,心下了然,只是这孩子的狼狈模样并不会激起他任何的同情心,他所想的只是这个人运气不差,居然能逃过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不过虽然被他活了下来,他的小队已经一人不剩,在短时间内显然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想到这里的二堂主脸色缓和了几分,也碍于其他手下在场,不得不违心地安抚了几句跳跳,便叫人带他下去包扎。

擦身而过的瞬间,跳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却又很快复归平静,垂着眼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二堂主不会想到,这个他自以为已经被他“教训好”的孩子,身上背负着怎样的仇恨,也不会想到这个孩子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魔教覆灭的导火索,更不会想到,在不久后的将来,将他作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而铲除的,正是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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