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跳虹】闲事偶记·其三(02)

黑虹继续,跳虹/虹跳未满(噗),虽然这更里看不出啥cp来,01可以点合集看,大概下一更完结吧。

闲事偶记的二和三都是楚风的正文番外,三里涉及的梗比二更沉重,行文会生涩些,辛苦大家费眼睛QwQ

分割那个箭头↓


上文01


江淮地区极大,除却宁源外,另有许多晋人坞壁分散其中,亦有江湖人聚集。譬如距离宁源不远处的南漳,便是江湖名家南漳庞氏所在地。

南漳庞氏此代家主名潼,字水重,现年逾四十,生的方脸阔额,高眉怒目,兼之武艺高强,惯使一对家传双锏。少时行走江湖急公好义,广结四方英豪。归家后娶世交尹氏女为妻,夫妻恩爱。

长子出生时正值中原烽火之际,庞潼父兄战死前线,他独力支撑起全族,并统率乡土四境,联合豪族结寨自保,庇护了一方生民。

从此不仅郡县中威名远播,江湖上下名声更昌,众人皆称之“庞公”。

人言谓之信,禁民为非曰义,庞氏以信义立家,山庄名即信义山庄。

江湖人往来淮阴时,必取道南漳,往信义山庄喝上几杯美酒,庞公平生素好客,只要来者为正派侠士,绝对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招待。

当然游侠儿们也不白伸手张口,四境窥伺的胡狗、游荡荒野的蟊贼,他们的头颅全是上好的投名帖。

有了身怀武艺的江湖人清理四周,信义山庄方圆百十里可谓净土,民众朝夕坐卧皆无虞。

日上晌午,风漫大地,尘沙卷起一阵金黄,落叶随风飘入庭院回廊,落进已经干枯的水池中,旁边假山石畔还晾晒着半湿未干的萝卜条和茄子干,几只鸟雀正在欢快啄食,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廊边垂手侍立的从人怒瞪鸟雀,但没有人上前驱赶。

因为正堂正在待客。

庞潼身穿簇新襦袴,外罩两裆薄甲,额束熏色袹头,腰缠牛皮革带,气定神闲地盘腿端坐正中主位。

在他身侧左右,十余位庞氏宗亲子侄刀剑在身,隐隐形成护持之势。

隔着三尺之距,另有十来名江湖人聚集在一起,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眼睛死死盯着主位。两方人彼此泾渭分明。

比起主人家庞潼的镇定自若,来客们显得焦躁许多,为首的是名羽扇纶巾的士人,年约三旬不到,脸上有些惊惧,刚站定便作揖道:“小子章荟,特来拜见庞大庄主,献上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身后他几个年轻人搬出一匹死鹿和一个包袱皮,章荟拿过血淋淋的包袱皮,强忍着心头不适揭开,四五个乌紫泛黑的人头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庞潼面色不变,摆手笑道:“章少侠不必多礼,请坐。”抬首环视一圈,对众人道:“大家随意,都坐下。”

侍人们从角落各处跑上来,手脚麻利拖走死鹿带走包袱皮,顺带擦洗干净地上血迹。庞氏子侄们渐渐散坐在主座四周,但依旧目带警惕盯着来客。

也不怪庞氏小心警惕,信义山庄今日本有贵客招待,大约午时即到,哪知道晨起一开门就先迎来这些人。他们身上服色相似,但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随身兵器乱七八糟,又都是些生面孔,看着并不像是江湖上的正派侠士,反倒类似流窜各地的败卒。但信义山庄历来有规矩,英雄不问出处,来者即是客。于是门子回报给管事,管事回报庞潼,庞潼也没多问,直接请人入庄。

但客人们不知道。庞氏主人看见他们第一眼后,即刻下令悄悄掩上侧门,只留下一道正门,庞氏弟子们亦从山庄各处汇聚起来,埋伏在正堂外拱卫家主。从来没在黄昏前关闭的大门第一次从内里锁上,紧接着山庄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氛围中,静到只余丝丝风声与叽喳鸟叫。

等所有人坐定之后,章荟再次拱手,语气很急:“实不相瞒,小子冒昧叨扰,是想拜托大庄主一件要事。”

庞潼尚未开口,他席下一名弱冠青年道:“我信义山庄久居乡野,风闻消息不速,竟不识得在座诸位年少俊彦,敢问章少侠来自何门何派,又师承哪位大宗师,庞氏虽籍籍无名,但不敢失礼于江湖群雄,来日子弟游历天下,也好登门拜访,谢今日不察之罪。”

青年一番话挟枪带棒,砸得章荟七荤八素,还未待他发怒,只见青年又拱手笑道:“在下庞氏不肖子安,见过章少侠。”

不温不火有理有据,礼数还很周全,等青年礼毕拢手,袖袍不经意间拂过横置膝头的那对金色双锏,却有一抹衅色无声在他眼底流露。

庞氏双锏每代只传一人,是为族中最出色的子弟,这名传人同时也是内定的下一代家主。庞安,庞潼第三子,族行七,年少俊秀武功不凡,江湖美称“神锏庞七郎”。

“章少侠远道而来,七郎不得无礼。”庞潼出言制止,但语气里轻飘飘的没有分毫不满,庞安顺势低头向父亲告罪。

父子一唱一和,倒把章荟众人晾在一边。章荟纵是再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也听闻出庞氏父子言语中不屑,不由压着怒气道:“小子资质驽钝,忝列河洛聚义寨门下,家师上程下仁。”

“原来是程散骑,呵呵。”庞安拉长了声音,眼中衅色转变为嘲讽,看章荟好似看一只丧家豚犬,“不知道程散骑高足来鄙庄所为何事?”

东汉末年群雄逐鹿,各路诸侯不惜重金组建属于自己私人武装。如白马义从,公孙瓒凭借这支骑兵部曲多次重创胡人铁骑,立下赫赫战功。而自公孙瓒去世之后,相当一部分义从放弃名爵高官,选择在河洛之地建起高寨,广纳同袍,名曰“聚义”。往后的几十年间,聚义寨的壮士们无愧其名,北拒胡马南庇乡土,义举多得不胜枚数,河洛百姓也因此感恩戴德,自觉纳粮供奉他们。

直到最近这些年中原陷入泥淖,聚义寨因河洛生民凋敝,粮饷嚼用无处筹措,甚至一度到断炊的惨状。没办法,只有靠给当地的高门大姓卖命勉强维持,寨中兄弟一度沦为王家的部曲,干些冲阵断后或者暗地行刺等等勾当。王氏南渡,聚义寨倾寨跟随,抛弃掉身后的河洛百姓,从此被江湖人所耻。

听到庞安语气里的不善,章荟差点当场拔剑,但一想到眼前那件关乎性命的事情,只能咬牙道:“我今日前来,是为半年中宁源发生的诸惨案而来。”

“哦?”庞潼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章少侠耳聪目明,竟然连此事也知道。”

半年之中,青龙山附近发生了五起惨案,每次十数人至二十人遇害,死者现加起来已逾百人,死者身份不尽相同,从士族家主到行伍罪卒皆有,唯一的共同点,每次死者群中必有一人眉心留下一个指盖大小的伤口,血肉从伤口中翻出,形似绽开的梅花,除此之外伤口中并不见凶器。

章荟面色一白,又强自镇定下来:“友邻惨案,死者不能瞑目。我等虽在南境,亦是有拳拳相助之心,本来家师定要亲自拜访,可王氏添丁,需留在小郎君身周拱卫,故派遣弟子与部曲北上,一来问大庄主安,二来协助大庄主严惩此贼。”

庞潼没有直接告知案中细节,只道:“不知章少侠是否知晓逝者身份?”

“确有,死者皆与家师有旧谊。”章荟狠声道:“俱是当年共同抵御五胡,庇护乡野的袍泽兄弟。其中有位阿叔我曾见过,年幼时小子家中无粮,靠着阿叔赏下的一份干馍才得以存活。”

章荟讲到这里,眼中已有悲光闪过:“而今叔侄兄弟惨遭横死,我等若不手刃仇敌,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英灵?!”

座中诸人听得他的这番说辞,神色皆动容,年纪稍轻的几个儿郎几乎怒发冲冠,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们庞氏也是举族聚居,联合周围几个小家族比邻相望,庞氏家资丰厚,尚能居住于环境清静的山庄,而其他氏族只能龟缩在狭窄的坞堡中,这样的坞堡遍布江北,几乎是所有汉人的标准聚集地。

庞潼微微一笑但不说话,他身侧的庞安冷笑道:“死者都是宁源本地人氏,程散骑旧乡河洛,怎么,还和宁源有亲吗,不然何来叔伯袍泽?”

众人闻得这话,纷纷切切私语,看向章荟一行人的目光愈加不善。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章荟正在飞速思考怎么扯谎糊弄,突然屋外冲进来个黄衣门子,边跑边喊说贵客来了。

庞潼立刻整了整衣裳,大手一挥:“快请”。

庞安唱了声喏,带着三五个人急匆匆跟随门子走出,他们经过章荟身边直接无视了他,一通乱挤,差点把章荟挤倒在地。

作为主人的庞潼之子的庞安满心都是即将到来的贵客,哪里还有空管其他,只当他们不存在。章荟气得脸通红,未去迎客的庞氏子弟们看笑话,以为他受此冷落定然会愤然甩手离开,岂料哪章荟面色红了又白,终是走向他带来的部曲,撩袍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恨不得马上知道到底是哪位“贵客”来了。

木屐叩击石板发出轻响,金属与玉石交织成舒缓乐章,去时人声鼎沸的队伍,回来时出奇的安静。这时天外飘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的光彩,章荟眼睛一花,再睁眼时忽的看见一行人由远及近,从廊下走来。

最前方的自然是神锏庞七郎,青年锦衣广袖,高冠巍峨,腰间双戟流光金彩,衬着姿容挺拔,神采熠熠。庞潼大慰老怀,捋须得意自家有儿长成,如此风采在江湖少辈中亦可据一席之地。

庞安跨过庭门,越前一步,半躬身,口里说着请。

来客不疾不徐道了声谢,嗓音清润,声色甘冽如泉,章荟久居京口,辨别出他说的是中朝官话洛下音,就是侨姓士族口中的雅言,不由伸长了脖子,打算看看是哪个士族屈尊降贵来到了江湖人的山庄。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飘逸如云的袴褶,月白绢帛轻盈似雾,袖口隐约可见织物地部的三足金乌纹样,袴褶外加一身素白袍服,绯色丝绦收束起劲瘦有力的腰线。三指宽的腰绦垂至膝盖,以信期绣缀出瑞兽共舞图案。

虽通身穿着皆是武人装束,而眉目精致如画,气质俊逸温润,让人不禁一阵恍惚,生出人间竟有如此人的惊叹,以至于分不清此身何世,此境又在何处。

饶是章荟见惯了王谢风流,自诩眼界比在座的这些土狍子江湖人高几个层次,但见到白袍人之后,不由也是呼吸凝滞,心想这哪里是士族屈驾,分明九天真神垂视凡间,众生皆为尘芥。

大堂正坐的庞潼一惊,手一顿差点胡子都被揪下几根。

厅堂内安静得出奇,所有人目瞪口呆,眼睛随着白袍人动作而僵硬转动。

白袍青年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慢慢走进中庭,向着庞潼的方向按剑示礼,温声道:“晚辈陆白,见过庞前辈。”

他臂弯里横出一柄直兵剑首,宽大袖袂带起身侧微风,腰绦上的图案好似活过来一般,麒麟与凤凰皆从他身后流过。

“好……好,世侄不比多礼。”庞潼脸上无声滑过一滴冷汗,他原想着自家儿郎已算不凡,即便不如七剑之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等到见到真人才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

高下立判云泥之别,自然他家娃儿是下,他家娃儿是泥……

而他家那个一直眼高于顶的娃儿现在满脸兴奋,用热切的眼神望着陆白,好像是几百年没吃饱饭突然一下子看见了肉的饿狼。

主人家神游天外,众宾客神魂飘荡。庞潼下首坐着的一位老翁开口救场,他道:“曾闻武陵群峰有名为天子山者,崔嵬刻削,层林耸峙,朗晴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烂银晃耀曙光中。老叟福薄缘浅,未曾拜谒过武陵源,今日得见陆少侠,方知世上果真有此仙家福地。”

老翁本名周末,原是南下客卒,寄居信义山庄多年,因救过庞潼几次性命,故得以拜为上宾。他早些年打仗时候喉咙受过烧伤,说话时声带嘶哑像破了的锣一顿乱敲,尤其扎耳朵。

众人被他的声音刺得回神,连陆白也转头看向他,眸光微沉,带上几分审视。

周末盘腿坐在地上,需要仰头才能看见陆白。周末被他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冷意刺痛,费力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接着道:“不然,若无仙家福地钟灵毓秀,怎能孕育出如陆少侠此般天纵人杰。”

陆白微微一笑,礼仪无可挑剔:“山水造化不过外物,一样米粮百样人,晚辈久居陋乡见识疏浅,如今寻访名宿前辈,得见各路英豪,才知江湖广大乾坤浩瀚,昔日区区,不过管中窥豹,难见一斑。”

二人一问一答,陆白语气温和,言辞谦逊,无一丝矜骄之气,庞潼十分满意,大笑道:“百晓生一生不习武功,尽做些刀笔之事,我是不喜,但不得不承认他有句话的确说的不错。”

说话间庞潼起身,亲自拉着陆白的袖子引他坐于自己隔壁席,蒲扇样的大手按住青年肩膀,道:“恍恍惚东君临世,浩浩乎武德昌盛。”

庞潼言笑晏晏:“世侄当得起这句话。”

本来为了体现长辈对晚辈亲昵,按照礼数应该直接拉手引座的,但当庞潼一看见陆白清冷如霜的神色,竟然一时不敢动作,生怕唐突了去,最后只能折衷,变成牵袖子这样不伦不类的可笑姿势。

听完他们的对话,章荟才意识来者就是七剑之首长虹剑主,冷汗瀑布似的往下流,他们得知消息后日夜兼程,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要是早来三天,一切尘埃落定,漫说陆子虹一人前来,就是武陵源倾巢出动他都不怕。

可惜!章荟咬牙切齿,还是晚了!

陆白察觉到异动,抬眸看了章荟一眼,转头笑道:“不想庞前辈已有客人,早知如此晚辈便隔日再来拜访了。”

“欸,世侄这话见外。”庞潼横了章荟一眼,慢慢走回自己座位上,面色不虞。

“如今世道,不告而来者谁知是友还是贼。”

此话一出,便是再没脾气的泥塑菩萨都得火冒三丈,章荟怒道:“小子驽钝,只听闻江湖人称信义山庄大门敞开,递了投状就是客,我等不才杀了十多只胡狗入门,却不知哪里失了礼数得罪了庞公与诸位豪杰,数出言语尽是折辱之辞,这难道就是贵庄待客之道吗?!”

庞潼尚未说什么,他身边的庞安已擎锏在手,上前怒喝道:“竖子敢尔!不投拜帖失礼在前,当众喧哗造次在后,说什么聚义袍泽,程散骑高足,不过王氏门下豚犬而已,你道我就不敢杀你!”

章荟和他的部曲见势头不妙,纷纷拿出五花八门的武器,欲效鱼死网破状。庞氏族人不甘落后,一个个拔剑抽刀怒目圆瞪,两方势力隔着中间过道遥遥相望,事态一触即发。

陆白神色不变,随手掷出一方麻布袋,正落在章荟座前,章荟动也不动,递给旁边部曲一个眼色,立即有人解开布袋抽绳,倒出里边所有东西,等看清楚了是什么,整个厅堂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黄色麻布袋里一片红的白的,仔细一看全是人耳,还都是右半边耳朵,粗略一数恐怕有四五十个。

众人震惊,再次把目光聚集到陆白身上。

章荟咬牙道,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陆少侠何意?”

陆白轻笑,虽然笑意并未到眼底:“予山庄的投状,一时情急,扔过头了。”

他向着身旁主座的方向侧了侧身,语气恭谨道:“偶遇胡卒数十人,惩杀之,刈耳献于庞前辈。”

陆白来时路上正好遇见一窝胡卒骑兵正疯狂围攻某处坞堡,那坞堡极小极破,站在堡头御敌的青壮年手上连副像样的弓箭都没有,射出的箭头都是用骨头磨制的。

等他出手相助绞杀这群胡卒,坞堡里走出一行人,领头的是位老人家,颤颤巍巍跪倒地上,一边捧出野草清水,一边哭着谢恩,陆白一时没懂他们意思。后来老人家断断续续诉说中才明白,他这一身白衣又被当成神仙了……老人家还说本应用稻麦酒醴来供奉,但战乱凋敝,堡中粮酒皆无,希望真君不要降罪……

陆白哭笑不得,只能照实明说他是路过宁源的外乡人,准备去信义山庄。

老人家恍然大悟,从地上爬起来,并好心告知他可以割下这些死去胡卒的头颅送到山庄,会得到宾客的礼遇。

陆白看着一地尸体,默默摇头表示敬谢不敏。

老人家看着他皓白如月的袍子和浑身上下一根杂毛没有的神骏坐骑,觉得胡卒那些血糊糊的脑壳确是不好看。他略想了想,立刻叫堡里的后生子们动手割下胡卒尸体的右边耳朵,擦干净血迹拿个干净的麻布袋封装好,这才双手递给陆白。

杀敌割耳是战阵上计算战功的方式,一只耳朵代表一个人头数。

陆白谢了老人家的好意,又在坞堡里灌满随身水囊,饮饱了马,带上麻布袋继续赶路。

至于死去胡卒身上佩戴的武器甲具,马匹衣物,陆白没问,老人家也闭口不提,只叫人当做战利品全偷偷搬进坞堡里。

世道辛酸,风气败坏,以至于乡情狡侩。但人至察则无徒,有些事情不能太去苛求。

“好气势,好武功。”庞潼混浊的眼睛里精光奕奕:“自古英雄出少年,世侄好风采!”

陆白没说什么,略微摇了摇头,神色里似还有些无奈。

庞潼看着气定神闲的陆白,又抬头审视一圈看家自己儿郎,顿时恨铁不成钢,脸拉下来,吼道:“你们还不放下手里兵刃,有这闲工夫都给我滚去杀胡狗。”

他语气里已然不善,带着内家真力的怒喝,震得房梁都晃了晃,落下几簇灰尘。

以庞安为首的庞氏子弟们面面相觑,不解气得收了武器,章荟和其部曲随即偃旗息鼓,脸上还有几分愤色。

但章荟不死心还想拱火,嘟囔道:“谁知道是不是杀良冒功。”

历朝历代,都有很多法纪废弛的军队为了军功往往不惜屠杀平民来冒充斩获,毕竟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比斩首穷凶极恶的胡狗要简单很多,不管是砍下脑袋还是割下耳朵,人死了血肉模糊,过不了多久,随军书记哪会去认真核对死者的身份,草草统计数量就完事了。

这样指责用在七剑之首身上,与其说是挑衅,更像污蔑。

庞安顿时怒发冲冠,立刻就要扑上来拼命。

“息怒!七郎!”须发花白的周末一把抱住了庞安,小声急速道:“你要失礼于人前吗?”

庞安一愣,回头瞥了眼自家父亲陈得能滴出水的脸色,转过身愤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章荟,章荟撇开视线不看他。

一直旁观的陆白笑了,不急不缓道:“某既无官职妨身,又不效命行伍,何须功业二字,比不得那些顺流而上的利禄之辈,希冀大展宏图。”

长虹剑主又不供职朝廷,要那些“功”做什么,倒是章荟这群人,在王氏手底下供职多年,要说贪功冒进的事情,他们干起来才叫得心应手。

周末内心发苦,只得硬着头皮将章荟一行人介绍给陆白,说是章荟原出自河洛聚义寨,是程仁程散骑的徒弟,他们此来是为了给宁源惨案中的死者报仇雪恨。

陆白道:“宁源境内的青龙山是七剑之一青光剑的门庭,如今惨案频发,恐怕会惊扰到青光剑先人安息。”

听到青光剑的名字,周末面色明显一白,片刻后回复正常,高声道:“当年宁源一役,青龙山已十数年未有人再上去过,以至……谁也不知晓山中情况。”

陆白并不答话,只看着他,嘴角无声滑过一丝冷嘲。

周末佝偻老朽的身体猛然一震,花白的银发无力垂下,嘴唇嗫嚅,却不敢再说什么。

庞潼嗅到危险的气息,不着痕迹接过话头,为陆白详细解释当年之事。

说是十多年前胡虏肆虐中原,宁源当地豪宗在青龙山附近建坞壁自保,数万乡亲在乡宗头领周氏的带领下彼此依靠,勉励维持基本的耕植桑种。

杯水车薪终究朝不保夕,内里衣食暖饱不足,外有强寇窥伺。几万乡众龟缩在狭小逼仄的坞壁,各大家族以血缘亲疏作为纽带聚众抱团,为了仅有的耕地、牲口、人丁日起摩擦。甚至为了取得压倒优势,某些家族选择投靠胡人,变成走狗和墙头草。

只数年之后,宁源境内暴起大规模乡斗,当地几大豪宗之间以武力内讧,打得头破血流,氐、羯胡族趁机侵掠周境。

青龙门主闻讯举义旗,率弟子门人们下山护民,却不想无意间将战线拉长,演变成敌我顽三方乱战,导致境内百姓溃散,汇聚成乱流南下冲击长江防线。

长江防线为晋民南渡之后聚集南方兵丁组建的一系列沿江堡垒,为堤防五胡南侵和乱民扰土,中流以荆、樊重镇为主,下游则主要依靠徐州军镇驻守。

乱民如沸,江左士庶人心惶惶,生怕胡狗裹挟流民南渡开战。

胡狗固然可怕,饥肠辘辘的流民也不是良善之辈,走投无路的他们随时会变成乱贼,烧杀劫掠,聚众作乱。

最后,驻扎江北的玄府军出兵镇压。铁腕治乱下甲兵碾碎一切,执兵造事者杀无赦,他们的家室妇孺被编入罪籍发配行伍,而那些最狡猾的豪族头子远遁乡野,像野草一样蛰伏,期待有朝一日借春风起势,再卷土重来。

一番乱斗,繁盛桑梓歌哭地化为衰草枯杨乱葬岗。

战事一度波及到南漳,庞潼带领信义山庄北上抵御胡狗收纳难民,自身应接不暇,等到玄府过境之后,才匆忙赶到青龙山,而那个时候,整个青龙门早化为一片废墟。

江湖传言玄府主人大怒中杀光了所有参与者,青龙门也在其中,连当时的青龙门主,据说出身陈郡谢氏的谢据也惨遭君泽戮首。最后魔教还一把火将青龙山烧了个干净,青龙门上下都死绝了。

江湖与朝堂从来不是渭泾分明的两个极端。譬如曾经的玄府主人君泽位极人臣,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官尊以拜大将军,爵尊以称孤称王,可谓荣华无二。

但他在江湖上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大魔头,连带着整个玄府变成了江湖人口中的魔教。

喜怒无常,刚愎自用,杀人如麻,止儿夜啼,仇家不可计数。

要不是玄府势力太大,君氏后台太硬,君泽早死去活来无数次了。

庞潼说完还没来得及喝水润嗓子,章荟便抢道:“玄府向来与我等不合,此番宁源惨案,说不定与魔教余孽还有关联。”

章荟把余孽二字咬得极重,他知道七剑刚与玄府死斗一番,连带上代七剑之首,陆白的父亲都身陨剑毁。魔教长驱直入,几乎要亡了整个武陵源,幸好陆白挺身而出,再次七剑合璧,不仅杀死君泽,还顺势打散大半个玄府,剩下的玄府余部退回江北大营。七剑之名,再次大噪。

章荟这番话说的诛心,众人被他一唬,纷纷指责玄府手段卑劣,杀孽无数。

被客人无故夺了话头,还是在另一位贵客面前,身为主人的庞潼定然不悦,冷哼道:“看来章少侠对此事颇为了解,不若请为我等分说一二。”

章荟眼神微闪,装作没听懂主人家话里的嘲讽,故作姿态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才耗费心神力气才将前因后果理顺。”他甚至有些拿乔,自称从“晚辈”变成“不才”。

“宁源之战,胡狗肆虐乡土,诸位袍泽奋起抗敌,却不料一腔热血被斥责为乱民贼子,真可谓青天不仁,地母不义……”章荟举起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泪,神色悲楚无以复加。

“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毫不留情的话语突然炸响在众人耳边,清冽声线里冰冷的寒意足以让众人刚产生的共鸣迅速熄灭。

温如暖玉的长虹剑主端坐次席,绯色神兵横在膝头,礼仪严正,神色肃穆:“宁源一事早有公允,王氏一族身为公卿名门亦列席参与裁决,你是程仁弟子,自然是王氏门人,以仆议主,该当何罪?”

章荟涨红脸:“我没有……”

“信义山庄主人座前,鼓噪饶舌,搬弄是非,你身为江湖人,心里可还有敬重前辈之礼?”

章荟瞪大眼:“我不是……”

“君泽身死,玄府未散,雍王府雄立天水,来日君氏重执权柄,清算口舌,程仁有几条命,能让徒子徒孙扶灵举哀?”

章荟面如土色,言语中已带上哭音:“长虹剑主,你不要乱讲啊……”

陆白一番话吓得章荟把之前打的腹稿全忘光了,他一时竟没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来这,接下来又要说什么。

强者怒于言,弱者怒于色。

坐在父亲身边的庞安震惊了,他完全没有料到看似温良如玉的长虹剑主竟如此辞锋之盛,让人无从招架。年轻人慕强,望向陆白的眼神更加热切。

庞潼瞪了章荟一眼,又不着痕迹与周末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闪过名为忌惮的神色。

庞潼转头对着好不容易赶过来的王氏门人怒骂道:“要你说宁源近来发生的惨案,你说十年前的公案做什么!”

言语中的气急败坏都来不及掩饰。

陆白了然微笑:呵,果然。

他偏头问庞潼:“不若还是问此间主人,您说对吧,庞前辈?”礼仪备至,锋锐毕露。

“唉,我老了不中用了。”庞潼不急向陆白解释,而先朝众子弟挥手,庞安不解,小声问父亲何意,当爹的不耐烦道小儿别掺和大人事情。

庞安何时自幼受宠,何时受过父亲这样的训斥,一时愣在原地。他的年纪同长虹剑主差不了一两岁,哪里算“小儿”。

见他不愿走,庞潼十分不悦,直接招呼家人把他拖走。

等场面重整,偌大中堂只剩下章荟还有他带来的十来个部曲,坐席中老当益壮的庞潼和他下手白发苍苍的周末,以及次席端坐,神色无比放松的陆白。

无形中的凝重在他们之间蔓延,几个人沉默半晌,最终居然又是老人周末先开口,他目光锁定陆白,语气郑重:“江湖盛传君泽死于武陵之乱,但刚才长虹剑主一番话,似乎对魔教依旧十分忌惮,敢问当年之事,君泽是否真正死于七剑合璧?”

陆白一副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又不能当场笑出来的表情,他道:“君泽是当今朝廷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他死之后,从建康发出的讣文不过半月抵达雍王府的封地天水郡,怎么现在都两年了,南漳竟然闭塞到还没得知消息?”

听到陆白话里的讽刺,章荟心里舒服了一些,狗屁的南漳庞氏,穷乡僻壤里一群不服王化的刁民!

周末追问:“君泽已死,魔教自然分崩离析,为何陆少侠如此忌惮。”

陆白依旧温和笑着:“江湖人说的魔教,是玄府在江湖上的一部分势力延伸。而玄府的本身是负责长江防线的一支重兵。”

“就算君泽死了,朝廷也不会放弃这支军队,远在天水的雍王府更加不会,只要君氏再选出一个雍王,他们又可以名正言顺卷土重来。”

周末混浊的瞳孔一缩,语气里带上讥讽:“那么说陆少侠这是怕了,想不到七剑之首也有怕的时候。”

陆白看向周末,奇道:“不知老翁如何称呼。”

庞潼热心介绍:“是老朽家人,数次活我性命,子侄奉以家老。”

陆白颔首表示知悉,接着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震惊四座的话:“某曾听闻,人过半百便会眼花耳聋,血气溃散,尽说蠢话,尽做蠢事,不知老人家今年高寿。”

此言一出所有人呆立当场,连章荟都不敢相信素有君子之称的陆子虹会用尖锐的言辞来对待周末,老人家周末气的胡须颤抖,抬起手指着陆白:“好你个后辈小儿……”

陆白屈起一指,弹在长虹剑的剑鞘之上,横卧膝头的上古神兵回应以一声清响,他朗声道:“七剑怕不怕,你可亲自去问君泽。”

世上总有些傻瓜喜欢沉浸在别人给予自己尊重的同时,故意要以一种撒泼的姿态去挑衅这份礼遇,一旦对方决定要收回尊重并换成打脸的巴掌,他们立刻会跳起来用受害者的身份去指责对方不懂礼数。

周末果然色厉内荏,颤颤巍巍道:“堂堂长虹剑主,竟然欺负老弱朽翁……”

主人家庞潼出来打圆场:“要说怕,我看现在最怕的应当是雍王府才对,君氏独镇边陲,朝廷对他们并不完全信任,现如今宗主身死,玄府实力不大如前,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嗣绝国除。”

章荟也出来帮腔:“听闻雍王府一连发了数道密令,买七剑项上人头。”

武陵之乱后,七剑和玄府的关系降到冰点。君泽虽死,但还有支持他的君氏,以及被誉为西北武库,盘踞天水数百年的雍王府。君氏放出风口,杀武陵一人者赠金百斤,杀长虹者赠千金,并可得一个承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数亡命徒贪恋财货,豁出性命找七剑们的麻烦。

章荟向着陆白座位的方向拱手以示敬意:“不才曾在豫章郊外偶遇青光剑主,亲眼见谢公子毙敌十数人,袖底流光剑影绝烁,青衣飘逸英姿爽朗,昔日种种,至今仍浮现眼前,莫不敢忘。”

好友名字的出现使长虹剑主神色稍霁,语气温和了许多:“长青性旷,喜云游,豫章山水俱佳,确是他愿意履足之地。”

章荟喟叹:“可惜彼时匆匆,未能面见示礼,如今是再寻不到青光踪迹了。”

陆白轻轻一笑,似不经意道:“他现在,应在青龙山。”

章荟惊喜道:“那等此间事了,查出惨案凶手,必要前去拜会青光剑主。”他眼中兴奋异常,眼底血丝弥漫。

周末活了大半辈子,靠的是能屈能伸,等他缓过劲,又试图加入话题:“近日惨案频出,附近生民人人自危,山庄上下派出子弟彻查,收获甚少。”’

庞潼顺着说:“惨案五起,死者已达百人,死法各异,索勒,斩首,身裂,寸脔,溺杀,甚至还有坑杀者,以红土填埋,注以沸水,只留双掌在外,死状惨极。”

陆白问:“死者为何人?”

庞潼道:“身份各异,有来自同一坞堡的流民,也有小姓氏族的首领,还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他顿了一下又道:“实则来说,如今乱世,胡汉杂居,为衅寻仇之事良多,要不是这几起惨案发生时间相隔太近,手法极其酷烈,真不容易被发觉。”

“既如此,我有个疑问。”陆白道。

庞潼请他说。

“乡土小衅,如何惊动了王氏门庭?”陆白目光锁定章荟,语调平静:“远在建康的王氏,为何会专程派人前来?”

章荟手中羽扇慢摇,神色颇为坦荡:“我家主人关心前线民生,我家师长牵挂旧时袍泽,故嘱咐不才远驱千里,协助庞庄主查清缘由。”

南漳和宁源皆是抗胡第一线,此地动荡直接威胁长江防线的稳固,死者之中又有很多人是程仁的袍泽,所以章荟才承主人令,师父命,带着一干部曲,千里迢迢跑到了信义山庄。

虽然这伙人的打扮和流民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穿的破破烂烂,一样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但既然身揣命令,好歹算名正言顺。

“若是查不出来,该如何?”陆白不轻不重问道:“既无头绪,亦无线索,如此重罪,无人伏法——”

他眼中笑意渐深,语气微冷:“王氏之怒,该由何人承受?”

“未闻王氏之怒,但知高门之慈。”一想到有王氏撑腰,章荟挺直腰杆,手中羽扇越摇越平稳,他大声道:“主人道,查出凶手者,可得粮千斛,帛百匹。”

王氏好大的手笔,随口一说就是巨资。庞潼和周末眼中全是愕然,千斛粮百匹帛,足够万人以上的坞堡优渥度过整个冬天。

白衣人又往地上丢了一样东西,众人定睛一看,是数枚锋利的箭簇。

陆白道:“第六起,今日晨我在距此地二十余里处发现,死者十六人,身上有铭牌,皆为玄府力役罪奴。”

章荟看见箭头,脸色变了变似有些不敢置信,然后他看着陆白,低沉出声问道:“我想请问,您何时迈入的宁源地界?”

“二十余日前。”陆白不假思索答道。

“将去往何处?”

“杏林。”

“东海杏林?”

“没错。”他要去杏林探访医者。

“如此您应当急于赶路才对。”

陆白蹙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是。”

“急于赶路为何会在宁源逗留这么久?”章荟压低了声音:“要知道这里可没有什么风花雪月,更没有高山流水,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早已倾颓的青龙门和南漳的信义山庄。”

“可刚刚您说青光剑主现在青龙门,但用的语气是应该,那么您定然还没有去青龙门。”章荟语速加快:“而您又是今天才到的信义山庄,那么这二十来天,您又在宁源干什么呢?”

陆白莫名其妙,听着章荟这语气,居然在怀疑宁源惨案是他做的?

但庞潼与周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一脸警惕。

他无奈叹气,直接道:“说说看,你有什么理由怀疑我是凶手。”

章荟站起来,指着地上的箭头,语气异常兴奋:“这种箭头,出自淮北廆氏之手,在淬火时添以剧毒,中者立毙,只有事先服用过解药的人方可逃过一劫,你身揣箭头一路行来,居然毫发无损,不是已服下解药又是什么!”

“而这种解药,恐怕只有凶手自己才有!”

王氏手下门人众多,而偏偏派出武功低微,见识也不甚高明的章荟,看中的就是他的刑名之才,单论查勘现场联系线索,以及之后定罪和扣帽子,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他。

庞潼目视周末,周末赶紧拿着白布包起箭簇凑近细观,果然是廆氏所造之箭,箭头有特殊的蓝紫色彩,是毒药淬火时留下的痕迹。

事情的发展超出陆白预期,他有些惆怅想,当时为什么要去捡那些箭头。转过来又觉着不对,颇有些气闷,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让他背黑锅。

庞潼神色越发凝重,看向陆白的眼神也没有之前温和慈爱。

而周末偷偷打了个手势,号令刚刚退下的庞氏子弟又悄悄围过来。

章荟更加直接,直接让十来个拎着破破烂烂武器的部曲围成半圆,武器直对陆白。

章荟起身,傲然道:“长虹剑主,你还有什么说的。”

陆白无奈,以一种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语气道:“连你都认出这些箭出自廆氏,我自然也知道,所以拿和取以及中间的保存,都是隔着布袋。”

说着,他掏出另一方布袋,还怕其他人不相信,把袋子翻过来,露出里层上的蓝紫色印记,举高挥给众人看,脸上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感谢当时坞堡里给他装耳朵的老人家,好心多给了他一个袋子。

章荟呼吸一滞。

庞潼直接脸都绿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愤怒着给章荟一个火光滔天的眼神。

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有周末还算镇定,直接大手一挥,招呼家人端上吃食,打算用不太丰盛的佳肴缓解当下诡异的气氛。

章荟没脸再待下去,带着乞丐似的部曲转头离开。

陆白陪着庞潼和庞安等众子弟,直到喝得他们烂醉才尽兴。

最后长虹剑主告辞,庞潼还想挽留,陆白凉凉道:“某身后跟着无数走狗,不忍打扰贵庄安宁,还是速速离去更好。”

陆白出武陵才两月不到,已经和十几拨来路不明的人交过手。对于玄府余部和雍王府的挑衅,七剑之首做的从来都是直接鲜血和尸体回赠过去。

庞潼老脸一红,并未再挽留。

人都是现实的,譬如武陵之乱,绝大多数江湖人都选择抱臂上观,他们真的惹不起魔教,或者说不敢惹上赫赫君氏。

白衣人骑着白马,慢悠悠晃出众人的视线,庞安突然想唱一首曲子,然后他就不顾父亲还在身边,直接大声吼了出来:“云山有意,轩裳无计,西风吹断功与名。来去兮,休提起,青山尽解招人栖,得失到头皆命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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