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一个法子。”陆子虹轻叩案面思索着：“桓司马灭汉巨功，斩获颇丰，武陵兼有助力，台府应会犒赏，长青往建康走一走，打听一二？”
“是不是谢家那边又找你了？”谢长青皱眉，谢氏从武陵之乱后一直派人请他回建康，但他自己对大宅高门里那些事情尤其厌恶，无论谢氏怎么努力劝说都直接回绝。谢家人没办法，只能找七剑其他人当说客，每次都是七剑之首首当其冲。
“有过，但和我刚才这话没关系。”陆子虹叹气，把手里信纸丢回案上：“你不愿去自然没办法了，我能去早去了。”
陆子虹不去建康的理由更加离奇，谢长青从蓝若那边偶知一些，还没来得及去验证，看陆子这副神色，怕是不好直接当面问。
“咿咿咿！”陆子虹和谢长青正凄风苦雨相对无言，那边堂下突然传来很不和谐的欢快声音。
麒麟四蹄如飞跑步带风，嗖嗖几步就从堂下窜到了跟前，把嘴里叼着的信纸卷丢给陆子虹，转头埋进案上的果品堆，旁若无人地开始大吃特吃。
谢长青揉了揉麒麟的大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每次看见你不是正在吃就是在吃的路上，还有没有点上古瑞兽的尊严了？老实说七剑合璧之前那段时间你是不是藏在哪个角落里胡吃海塞去了，搞得两边人都没找到你。”
麒麟甩甩尾巴算回应，头仍旧埋在果品堆里。
陆子虹早就习惯麒麟混不吝的作态，对牠丢脸的行为视若无睹，打开手中纸卷一目十行，看完递给谢长青：“郡守来的信，说是来了群没事做的江湖人大呼小叫闹着进山。”
“我们不是早发了信给各家各派，说好了三年不待客，还找上门来的恐怕只是些游食或者北方来的探子。”谢长青接过信，读完掌心合拢，细碎的粉末从指间流下，微风一吹，随风散落屋外。
“有什么好探的，又没有什么奇珍异宝……”陆子虹缓缓开口，话音未落就见谢长青低头，目光凝于一处，陆子虹跟随他的目光往去，看见了麒麟。
感受到莫名的惊悚，麒麟赶快丢下嘴边吃食呲溜钻到案下，只把毛茸茸的大脑袋留在外边，嘴边还沾了些白白的糕点屑。
一束带着审视的目光将牠从头扫到脚。
“咿咿咿！”你们要干什么！！！麒麟正是换毛的季节，身上的毛发随着他胡乱扑腾的动作满屋子到处乱飞。
谢长青沉吟片刻：“子虹……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不，你没有。”陆子虹一口回绝，“保护麒麟，是吾之所责。”
陆子虹是觉得吧，长青自从发现麒麟没事就往玉蟾宫乱跑，而且每次都要在若儿身边逗留很久后，就对麒麟产生了莫名的兴趣。听说还特地去问了秋雨关于麒麟肉的一百种吃法和滋补功效。
所以想法什么的，趁早掐断比较好。
“保护麒麟毛也是你的责任吗？”谢长青打断陆子虹的正准备说的长篇大论，指着一屋子乱毛，凉飕飕道：“你看，有这么多。”
陆子虹哦了一声，麒麟一年四季总有十二个月在掉毛，他早就见多不怪。
谢长青清清嗓子，开始一边写一边说。
不到半个时辰，飞速走纸的上好狼毫终于停下，伴以一个漂亮的勾笔结尾，谢长青抖抖宣纸，整个文书铺陈眼前，版面龙飞凤舞，从字迹里都能看出一股子疏阔不拘的洒脱。
陆子虹探身看过来，啧口称赞：“提笔泼墨片刻即成，盖个印可以直接付下执行，真是徐如林疾如风的可怕速度。”
“以我前二十年的浅薄经验来看，滞后拖延会死的很快。”谢长青甩甩手腕，他有快一年多没写文书了，猛一下子不太适应：“待会请玄泠过目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什么可行不可行？”蓝若踏入屋内，可能是去了研香院的缘故，衣带上染了花香，空气中也带入一缕香气，清淡馥雅十分好闻。
“请看这个。”谢长青把手里文书递过去，蓝若接了打开，仔细阅读起来。
麒麟已经放弃了挣扎，注意力被掉在案脚边的点心吸引，用嘴一拱一拱尝试叼起来吃掉。
这一幕落在正坐一旁的陆子虹眼里，他看地上擦洗得光亮如镜，就没出声阻止某圣兽的行为，只要吃了没病就成，同好吃的比较起来，脸什么的反正麒麟从来不在乎。
半晌后蓝若捏着文书一角，问道：“所以你们打算建一个工坊，以麒麟毛为本产出麈尾？”
“麈尾是其中之一，其他东西也可以，比如纳福荷包之类。”谢长青道：“不必做许多，物以稀为贵。”
“做好之后卖给谁呢？”
“欲长生者，欲登仙者。”
当时之世追捧玄学沉迷养生，对各大道门方士极其推崇，毕竟人存乱世之中，虽然活着很艰难，但依旧有坐拥富贵者，他们比常人更祈盼长生不老，更希望死后登仙。
麈尾作为仙人手中玩物，身价水涨船高，从普通劳动物品成为身份标配，就连不信长生登仙这套说辞的普通士族都人手一个，原因无他，只是好看。
“虽然品质上乘的麈尾随便一把就能值价万钱，加了瑞兽麒麟毛的翻十倍都有会人竞价。”
蓝若道：“但武陵不愿意把有麒麟这种事情广而告之，恐引人注目，生出歹念来。”
关于麒麟的事情七剑之首显然更有发言权，蓝若把目光投向陆子虹，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武陵有麒麟吗？就算有，和打算出的麈尾又有什么关系？”陆子虹双手端正放在膝头，脸上写满了乖巧。
他似答非所问，但话里又隐有深意。
蓝若立马懂了，武陵有麒麟，玉蟾产麈尾，二者有无联系必无分论，但世人是善于联想的，只要稍稍造势一二，有也是无，无也是有。
“咿咿！”麒麟扭动屁股不满抗议，武陵分明有麒麟，不然本大爷又是什么！而且打本大爷毛的主意，是不是得分账给我！
“呀麒麟怎么还卡这了。”蓝若这才发现案底下的麒麟，想起身把祂解救出来，谢长青抬手示意她安坐，自己站起来去挪案几，试了几下没拽动。仔细一看居然是麒麟胡乱钻把脑袋卡住了，而且因为谢长青的动作还卡的更紧点。
麒麟咿咿叫唤，控诉青光剑主太过粗暴。
谢长青嫌弃：“果然又胖了你。”
“这样不成，得推出来。”陆子虹走过来，他让谢长青从上方固定住案几，自己半跪在榻上，一手按在麒麟脑门一手扶住祂下颌，从前边固定住大脑袋，口中数着一二，两人一起发力，只听啵的一声，麒麟重获自由。
一落地立马就跑，陆子虹眼疾手快揪住祂后颈皮，手腕稍用力拖回身边。
陆子虹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麒麟对视一眼立马认怂，乖乖跟他坐回去。
等重新入座，蓝若给麒麟拿了些吃的，又揉揉祂大脑袋，麒麟抬起下巴蹭蹭蓝若手背，一点点不开心烟消云散，继续埋头开吃。
蓝若柔声道：“宫里能做，但外销的路子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好，我去办！至于收集麒麟毛的重任就交给子虹了。”谢长青拍拍隔座人的肩膀，豪迈之状大有托付半壁江山之态。
是兄弟，有钱一起赚。
“……！”
陆子虹差点没被呛死，“喂喂，不要这么草率好不好，你还真打算用麒麟毛做？就算把麒麟薅秃也做不了几根麈尾。除非拿来送人还差不多。”
“能薅多少是多少，我尽快拿去建康。”谢长青想法很简单，先拿几柄送给德高望重的清谈名士，看看坊间反响。
“好吧……”说实话陆子虹不太看好这份商机，但又不好打击好友的兴致。毕竟谢长青为了攒聘礼都打算踏足建康了，可见爱情使人奋不顾身。
玉蟾宫的行动很快，当天午后便来了几位小娘子，将一个大箩筐送到陆子虹住的院子里，箩筐里边有梳子篦子，给麒麟梳毛的。
人还未到，麒麟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后腿弯曲前腿直立，脊背挺得笔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声，须发尽立，浑身上下散发着神兽不可侵犯的威严。
小娘子们见状忙止步，把手里大框放到门口，行礼目视，请陆子虹自己动手，接着转身离开了。
陆子虹望着离开人的背影无声叹气，麒麟有点小傲娇，比如之前只和长虹剑脉亲近，七剑合璧之后其他六侠勉强能入法眼，至于对其他人，一惯爱搭不理。
陆子虹认命，走到门口把大筐搬进屋里，好说歹说请麒麟大爷赏光躺好，拿出筐里梳子篦子摆到地上。
他才知道为什么要搞个大筐装工具，现在地上光梳子就有十来种，大的小的圆形的长条的，木制的铁制的，居然还有用白瓷和象牙做的。
“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种梳子。”陆子虹自语道——谢长青在工坊里研究麈尾的制作方法，蓝若也在。
“好吧我来梳一梳，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毕竟以前这种事情都是父亲和阿兄来做……”陆子虹拿起一把木梳，从麒麟脑袋瓜顶开始，顺着曲线优雅的脊背一路往下，麒麟的毛皮光滑如缎，被日光一照反射出五彩缤纷的色泽。
上古瑞兽静静卧于白衣青年的膝头，眯眼侧身，懒洋洋的动也懒动，天外云雨遇阳，飞虹高悬。
尾声：
青光剑主的麈尾生意十分兴隆，最上品的三根在谢家举办的清谈宴上当众送给了两位德高望重的世家长者，剩下的一条送给了在青阳观静居的高长公主。
余下百十来条在后来也被竞价者抢购一空，后来李秋雨也从谢长青这要了几根，行走江湖一直带身边。
当然了谢长青给李秋雨的麈尾不一样，里边装了机括暗消，遇到危急状况整个尾部能瞬间变成暴雨梨花筒，转息间敌方以迎面痛击。
可以说是非常适合雨花剑主使用。
顺带李秋雨还帮他在道门的几个朋友也带了不少。
于是在当世神医和一众道门弟子以及高门士族的各种光环加持下，武陵出产的麈尾很快风靡整个江淮士族圈。
自然了，除了最开始那三柄品质上成的麈尾来自麒麟毛之外，剩下的都是普通麈尾，但因为玉蟾宫的做工委实太好，不仅细节处构思巧妙，连装具都尤其讲究。
百晓生和他的小伙伴们再次闻讯出动，摆出一套”瑞兽呈祥，仙福永享”的说辞，彻底把“武陵麈尾”说成天上地下远近闻名的仙家名器，如果谁手里不拿一个就不能算是风雅，更不能成仙。
谢长青顺势又推出了一些东西，比如装了武陵独有药材的纳福荷包，有安神助眠的奇效。神医调制的解乏清油，装在琉璃小瓶里，需要时倒出一两滴抹在鼻下耳后，瞬间振奋精神神清气爽。
事情做的越大谢长青越低调，但还是惊动了宫里人。
谢长青得诏面谒高长公主，却不想还遇见了熟人，那位名冠江淮的陆氏长君正坐在主人榻前，笑嘻嘻逗弄怀中小儿。
熟悉的眉眼让谢长青瞬间懂了为何子虹一直不愿来建康。
谢家六郎的幼年充满血泪，但同为七剑传人的陆子虹亦不是一路高歌欢笑。
此时，陆子虹还在武陵群山。
群山苍苍，白衣青年极目远眺，脚下的万丈深渊被浓雾遮挡，江河愤怒的咆哮从地底深处传来。
在他身边，浑身如火焰燃烧的上古瑞兽四爪扑地，神色中一派罕见沉静。
半晌，白衣人手腕一抖，从他袖中射出一抹红光，红光在空中形成一道弧度，然后直直往深渊坠去。
暮色四合，日升月落，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十万大山中，依稀可闻见千年前楚地的空灵：
“我友隔山梁兮，穷途莫游溯兮，振衣揽而不顾兮，惊层云之飘散兮。”
THE END
强制分章不然发不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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