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跳虹】闲事偶记·其三(01)

闲事偶记系列一共三篇,这是最后一篇,时间线在七剑合璧之后,说的是虎崽猫崽猴崽的故事,大概二万字左右,字数限制可能分三次发吧。CP自有心证,祝食用愉快。

落叶微霜,北风一夜之间遍吹扬水两岸。

 

被誉为天下粮仓的江淮平原早在胡虏铁蹄之下化为残墟,苍野间依稀可见裸露土外的几段白骨和半埋于地的半截刀柄。

 

荒芜的田间被泥沙掩盖,像平地里打碎了一面镜子,网格状的龟裂纹路从裂口处向四周延伸,泥土被寒风穿凿,扬起蔽日的尘沙,吹得人泪眼婆娑。

 

在无尽的风沙和荒凉里,五六个人影正拼命奔逃,他们黝黑的面容上充斥着濒死前的癫狂,褴褛衣衫勉强可辨别出竹甲的痕迹。

 

他们逃了太久,久到头脑都已经麻木,但本能的恐惧让他们都不敢停下,因为只要一停下,脑子稍有空闲思考,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些被抓住族人的扭曲惨状,那些人受尽折磨但总留有一口气,奄奄一息里痛苦哀嚎,想尽快死掉却不被允许。

 

地面上坚硬的石子突出地面,只穿草鞋的足底板被割得血肉模糊,黄土地上留下一串串乌黑的血脚印。

 

这群人身后不远处弥漫着风烟,风烟混杂马蹄声,两者以奇异的节拍韵动,一声声一阵阵,像来自地府的催命歌,不疾不徐又令人无比恐惧。

 

很快,骃骐高大的身形在尘埃中凸现,马背上的骑士头戴风兜身披乌氅,墨色长弓和朱红羽箭悬挂鞍边,他的腰侧插着一长一短两柄直兵,直兵全装在具袋里,看不出是刀还是剑。

 

骃骐之所以叫骃骐,是因为它有着浅黑和杂白相间的鬃毛,远远看去就像远山中氤氲的雾霭,弥漫但不驳杂的毛色最适合在草原烟尘中隐蔽潜伏,行猎杀之机。

 

马背上的乌氅骑士是技艺精湛的猎杀者,他始终保持和猎物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像玩弄耗子的猫,饶有兴味地欣赏它们垂死挣扎的样子。

 

距离最近的是一个较胖的中年人,麻袍丝帽外罩着薄铁甲衣,腰坠木制铭牌,从服饰来看应该是猎物们的头领,但他现在已经被手下无情抛弃,众人各自奔命根本无暇顾及于他。麻袍人气喘如牛落在队尾,身上护具也变成了累赘。

 

突然他脚下一滑,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虚胖的躯体东倒西歪,膝盖承受了绝大部分的缓冲力道,在地面上擦出两道模糊的血痕,像熟透的柿子落在地上,里边的浆滚满泥土似的。

 

骑士啧然出声,似是无比嫌恶。他从鞍畔捞出弓箭,长臂舒展,随意射出一箭。

 

朱红羽箭破空,锋利的三棱箭头穿透麻袍人的身体,像一根筷子扎进柿子,暗红色的血花半空炸开。麻袍人口中发出悲鸣,直接俯扑在地,暗红的鲜血在他身下蔓延成泊,又马上被干涸土地吸收,只留下黑褐色印记。眼见他四肢抽动几下,再爬不起来。

 

落日迫临,黄昏笼罩四野,广阔平原衬托下夕阳显得尤为巨大。在巨轮一般的红日背景中,骑士高举长弓,朱红羽箭像勾魂使手中的黑色锁链,每次射出都会放倒一个黑影。

 

六箭止,风定声静。

 

氅衣骑士缓缓放下弓箭,他望着眼前满地尸骸的可怖景象,嘴角逐渐勾勒出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地上的人没有立刻死去,他们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鲜血无声流淌,沃灌了脚下大片土地。

 

骑士策马从呻吟着的人身边经过,循着来时的路悠然离去,马背上身影挺拔修长,从容得好似去洛水河滨赴三月春景之约。

 

躲在枯木上的山鸦,卧俯荒草丛的野狗,一个个嘴畔挂着碎肉残血,目送他的离去的背影,连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一人一马最终消失在风尘里,它们纷纷一拥而上,疯狂撕咬啄食那些尚带温热气息的躯体。于是遍地哀鸣被野兽嚎叫掩盖,铁锈的味道混杂风沙,满目血腥惨状,活似番教口中的阿鼻地狱。

 

第二日随着晨曦而来的,是另一位白袍青年,斑竹风笠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干净光洁的侧颜,稀碎的光晕笼罩,远远望去竟温润如暖玉。

 

此地狼鸦遁走,平原上只留下五六具眼窝空洞的骷髅——尸体的眼珠都被叼走。死去不久的骷髅身上还覆盖一层淡黄色的薄沙。

 

白袍人身形挺拔如南国乔木,他驻马高处良久,终于找到一两点亮光。他策马上前,似漫不经心又无比准确的锁定目标,长臂舒展,从散落一地的骸骨堆里拔出杀人羽箭,就着尚自昏沉的日光仔细辨认。

 

朱杆光滑,黑棱锋利,尾羽雪白,槽口无毒。这样的三棱箭口扎进皮肉形成的创伤无法包扎,更遑论愈合,中者不是痛毙就是流血而亡。

 

白袍人又仔细翻找了一会,从不远处草堆中发现木制铭牌,用羽箭尖头挑起牌上麻绳,只见正面刀刻:“丙丁营 周机”,翻过来背面印着白底黑章,隐约是斑斓虎纹,右上角一个“力”字。

 

“第六起,死者为玄府罪奴力役。”

 

“你到底是谁,又为何愤怒至斯?”白袍人低声叹息,狂风没由来从他脚下吹起,掀起轻纱幕篱柔顺的丝帘,那双清亮澄澈的眸子泛起波澜,隐藏着山呼海啸之势。

 

平原西南某处唤为“宁源”,宁源背靠淮水面临平原,占尽淮阴丰腴。宁源有山号“青龙山”,是江湖大派青龙门的总坛,青龙门师系相传,门客弟子剑术精湛,已庇护周境黎庶百余年。

 

直到最后一代青龙门主战死前线,宁源山亦被乱军劫掠,百年基业化为一片冲天火光。只留下垂髫幼主,在门人护持下不知所踪。

 

尔来近二十年,断壁残垣,松柏冢累累。

 

青衫人望着眼前景象无声长叹。时值冬日,山野间那些干枯的草木都挂满冰霜,林深露寒成冰,上山小路根本无处可寻。

 

大概只能寻着山峰龙脊的指引了吧。青衫人默念,还好现在太阳刚刚升起,他还有足够时间。

 

周围早无人烟,唯有一二兽踪出现。当年,青龙门还存留于世,宁源山在入冬之后会变成禁区,除本宗门人弟子外,最出色的猎人都会迷失方向。

 

可能时光荒芜久长,会久到连山神都觉得寂寞,所以他慷慨的没有苛责,像一个候客寻访的老友,用松香、繁草、冰霜和清冷招待远道而来的游子。

 

青衫人确定了可能的方向,平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一片地势开阔的顶坡,刚刚经过的那座山像是倒扣的杯盏,他现在正立于杯盏顶端,旁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那里才是青龙门的主峰。

 

山畔云雾缭绕,向山下望去可以看见广阔平原和如带河流。

 

坡顶乱石成堆,数不清的白色石块散落在齐膝深的草丛里,方的圆的不规则的,都是些南方最多见的片板岩,乱糟糟没个章法,也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岩石表面粗糙不平,上边布满了米粒大的荧石,若是夜里这些荧石会散发点点青光,勾勒出石块的轮廓。

 

再远一点有两根同样材质的石柱遥遥相对,彼此间隔大概三丈余。

 

青衫人越过石柱,用手里竹杖继续拨开茂密的杂草,行了四五步,杖头一顿,戳到了坚硬的物体。

 

高大的衡门和牌牓,牌牓顶端筑成重檐,飞扬的檐角像巨鹰张开的两翼,檐下雕刻着松与柏,树干间隙偶可见灵猴飞跃。

 

青龙门原本的山门,如今全部坍毁于地,只能从风雨和青苔留下的斑驳痕迹中依稀辨得旧日的威严。

 

牌牓从青龙门的龙字中间裂开,断口像是被快剑斩断,明晃晃光可鉴人。

 

青衫人丢了竹杖,从怀里取出一筒黄酒,酒在怀里温了多时,塞口一去,袅袅丝烟旋转出来,酒香顺风飘散至整个山头。手腕倾倒,甘醴化作一道金线,尽数坠土。

 

青衫人敛眉肃容,向主峰方向遥遥致礼,风吹过额角,撩动几根垂在颊畔的发丝,他双眼凝寒溶融了亘古夜色,如万里雪原冰封。

 

他的右手闪电般按在青色剑鞘之上,精纯的内功激荡剑刃,化出声声龙吟,突然一道青色剑气喷薄射出,三尺宽的剑芒从主峰山脚直掠向上,凝为一线的青光犹如一枚刮动风声的青色流星,剑气裹挟沿途草木,形成螺旋状的带装轨迹,从远处看仿若一尊张牙舞爪的怒龙从山脚游来,正在拼命撕咬宁源山主峰。

 

怒龙鳞爪所过之处,撕开一条石阶小道。

 

青光长剑铄金,剑鞘包裹着的三尺水寒像有生命般,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青衫人拾级而上,当他穿过浓雾继续往山上走的时候,一只鸟儿从旁飞过,它的身体像一道青白色的闪电,从尾巴的剪影可以看出来,是一只鸽子。周围到处都是旋转着的雾气,他所能看见的只有脚下的那条时有时无的路。

 

在他身后,天低云阔,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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