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贰拾章•相逢成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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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章•玄鸟即凤凰


“你们来自何处?”

 

陆白问那个幕僚。

 

领头人昂首道:“中原羯族,我等奉神宫之令来取凤凰,尔等还不赶紧呈上!”

 

陆白没有理他,抬首看着那个幕僚。

 

目光清冷太过透彻,透彻到幕僚不敢与之对视。口里像堵了千斤石,压抑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诫自己,快答话,不然更是不敬。

 

矛盾又复杂,舌头不自主打转,最终咬牙吐出来一串磕磕碰碰的话。

 

“回陆府君,小人祖上,本是代郡汉人。”

 

“自是汉人,因何为又要替胡人卖命?”

 

幕僚额头上汗珠滚滚,一种叫羞愧的情绪渐渐淹没他,咬咬牙,狠声道。

 

“士族南渡弃其子民,小人父母俱在不敢早死,为求活路不得已。”

 

领头人不耐烦打断:“汉僚,你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

 

空气里越来越重的凝滞让他很不舒服,他虽然和很多胡人将领一样没读过什么兵法,然而五胡天生的警觉告诉他此地不能久留。

 

半月前昆仑神宫来信让他们从赵国出发南下,最初并没有告知他们目的地,只是通过黑鹰传达讯息。在数十道命令的指引下,他们轻松绕过晋室关卡,最终抵达会稽。入境不久任务下达,让他们去寒潭地底捕捉凤凰。

 

一路上很顺利,简直太顺利了,连一个晋人兵卒都没有遇上,原以为目的地所在的洞穴深处定然有重重机关陷阱相候。结了阵小心翼翼走进来,到了底都没有触发一个机关。

 

但他们族里有句谚语:苍狼在发动攻击之前会小心藏好它锋利的爪牙,巨熊在扑倒猎物之时都不会嚎叫。

 

汉僚说:物极必反,反则有妖。

 

诡异平静之下一定有事情将要发生。

 

讯息里提到他们此行终点将遇见长虹剑主和青光剑主,切勿当心。

 

这两位都是七剑传人。五胡对七剑有天生的惧怕和敌意,正如在江北提起“玄府”二字可止小儿啼哭一般,都是数十年前大大小小的各场战斗里给他们留下的太过可怕的回忆造成的。

 

五胡部族和晋室汉人的剧烈碰撞,千万万生命和鲜血结下的世仇,早已刻进每一个人的心里,不死不休。

 

就算再怎么惧怕,领头人也不可能会退缩,隔着水流,他朝石台上的两人呵斥道:“交出凤凰,二君可安然退出此地。”

 

“尔等胡狗焉敢觊觎我族圣物!”

 

景行挡在中间,怒目而视。

 

“这位小郎君。”身后谢珏幽幽道:“你怎么能侮辱狗呢,狗多忠诚,哪像吃腐肉长大的野豺,记吃不记打,喂饱了反口就来咬主人。”

 

“他说什么?”领头人问汉僚。

 

汉僚后背尽湿,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说你们是养不熟的野豺。”

 

“你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猴子!”领头人跳脚大骂:“爷爷把你抽筋剥皮做成风干猴肉!”

 

“给我杀!”

 

“一言不合就开打。”陆白轻飘飘叹道:“羯族人果然比氐族人更冲动。”

 

四年前发生在武陵之乱后的永定战役,他们好歹和李特说了十来句才拔剑对垒,这里才说了几句话。

 

“那人留给我。”谢珏缓缓道。

 

悬于腰间的三尺水寒冷光森然,声声剑鸣回荡于寒潭洞底。

 

话音未落,刚才还得见耀眼阳光的洞顶缝隙刮出阵阵冷风,天色变得低沉昏暗,乌云在头顶汹涌翻滚,一道道电光喷薄激越。

 

曾于绝崖之巅观熠熠飒飒之风华,方知青光剑出,即是风霄雷引。

 

“当然。”陆白轻握住长虹剑柄,立于谢珏身侧:“辱及父母,其罪当诛!”


离着遥远的广陵郊外,亦有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陆楚对君墨还算熟悉,臭小子脾气和他爹一模一样,平日冷着张脸没几句话,周身散发鬼神勿近的气息,随便往哪里一站,周围一圈都是空的,根本没人敢往前凑。

 

偏偏百晓生对此却无比仰慕之:“君少主其人,威仪隆盛人不敢忤视,武德昌盛使四方宾服。嗟乎!恨吾等不可为玄府走卒,不可以‘少主’尊之。”

 

大白话就是说:君少主可厉害了霸气侧漏得大家不敢正眼看,武功高强又有德行让周围的人肃然起敬,只可惜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进不了玄府大门,更别说当面叫他一声“少主”了。


虽然百晓生极尽推崇夸奖君墨,但更多的消息贩子,更喜欢指责玄府滥杀无辜。 


陆楚呵呵冷笑,百晓生这家伙只知道君墨威仪赫赫,但从不提君氏少主在待人接物方面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不如也就罢了,还不肯学,他爹给他请的仪礼教习都给当人肉沙袋,加上漫长的十年闭关,礼仪应对方面有些天生的缺陷,一开口就引得陆楚想骂人。

 

“臭小子说什么?嗯?”

 

君墨接了令牌拢进袖子里,转头看他一眼,吐出一字:“走。”

 

陆楚:“……”

 

苻雄:“?”

 

君墨:“答案。”

 

陆楚:“……”

 

苻雄:“??”

 

君墨:“约定。”

 

陆楚:“……”

 

苻雄:“???”

 

苻雄转头看向陆楚,冷声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连话都说不清!”

 

陆楚横他一眼:“他只是懒得说全。”

 

苻薛和木托头埋在雪里,动也不敢动。

 

君墨好似现在才注意到陆楚身边的苻雄,头转向他,眼中森森寒意:“临渭,氐族,苻雄?”

 

苻雄脸皮厚如城墙,似乎刚才说君墨有病的人完全不是他。隔着半空遥遥作揖道:“君少主久仰,在下苻雄,幸会。”

 

还没等他行完礼,耳边风声大作,下一瞬君墨已从三丈外瞬移至眼前,玄衣如墨气势如虎:“氐人叛服无常,其罪当诛!”

 

毫不掩饰的杀意铺天盖地,苻雄赶忙甩开刀鞘迎头格挡,还不忘朝陆楚大吼一声:“子长!我就说他有病!”

 

陆楚往后一退:“我绝不会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去招惹他,你自己要作死谁都拦不住。”

 

眨眼间两人已交手数招,苻雄一柄弯刀舞得不见刀身只见刀影,无数刀影汇成密不透风一整张网,死死护住面门。

 

相比起来君墨闲散的多,他连兵器都未动,只凭一双肉掌与之相持,或随手一击,或信手一弹,但每次出手都能逼出苻雄压抑的低喝声。

 

显然,苻雄落了下风。

 

正此时,又听见远处大队人马聚集的声音:“东海公莫慌,本座来也。”

 

白衣白袍白帽白巾,又来了一群昆仑神宫的人。

 

领头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长得白白净净十分秀气,嘴里叼根枯草。

 

“訾邪?”

 

陆楚看清了来人,好笑道:“居然是你?”

 

訾邪听见熟悉的又好像鬼魅的声音立刻警觉抬头,等看清楚陆楚后不敢置信:“你真的还活着?”

 

陆楚向他的方向迈前一步,问道:“我什么时候死过了?”

 

訾邪吓得连连后退:“不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大神官这次没有胡说八道啊……”

 

昆仑神宫三大武侍之一,星侍訾邪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惊惧:

 

“你真的……是不死之身?”

 

陆楚继续走近:“你猜?”

 

“我的昆仑大神!”訾邪惊得蹦起来,回头往他们一行人队伍里躲,口里还大声嚷嚷:“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顿时什么气势也没有了。

 

“星侍大人您冷静点。”队伍里走出来个老者,半途拦住訾邪,正色道:“陆长君本就没死,只是您一直不信罢了。”

 

訾邪怒瞪他,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满的不服气:“废话!你见过自断经脉还能活下去的人?”

 

老者是他们随行的副首,在昆仑神宫里担任地侍履荒的手下,地位比之一般的昆仑奴要高上许多,当众被訾邪一抢白脸上有点挂不住,喃喃道:“陆长君本就不是常人。”

 

訾邪梗着脖子吼他:“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常人,这货就是个妖孽!”

 

从昆仑人的角度看去,陆楚逆着光站在他们面前,苍松翠柏般挺拔身形正好把身后的太阳一劈为二,看不清脸,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下颌优美的弧度和轻轻弯起的嘴角。

 

“你说谁是妖孽?”

 

染血的素衣好像红色的战袍,老者想起十多年前的昆仑山巅,少年提剑傲立大杀四方,每一次挥剑都令他们肝胆俱裂,最后成为他们梦魇般的回忆。

 

幸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老者咳了一嗓子,拱手道:“陆长君是自己随我们回去还是我们带您回去?”

 

陆楚歪头问:“有什么区别?”

 

“自然,后一条免不了您多受些皮肉之苦。”

 

“你们也跟了我一路?我这南行路上到底跟了多少人?”

 

“并未有,我们是才接到的消息,从昆仑出发来的。”老者很实诚,实诚到完全和盘托出:“大神官夜观天象察凤凰将出世,故派我等来请回。”

 

苻雄听到他们的声音心下一沉:“昆仑神宫这群人什么事情都要来掺和一脚,就像腐肉上挥之不去的苍蝇一样,令人恶心生厌。”

 

“君少主我们暂且收手如何。”苻雄一分心,差一点就被掌风扫到,赶忙传音入密:“我们氐人和你们一样,从来不喜昆仑神宫这群神棍,我们一起把他们先弄走怎么样?”

 

君墨根本不理,手上快攻不断,只是回过头向苻薛二人道:“陆楚,去!”

 

苻薛二人楞了一下,然后同时回过神,这是让他俩去保护陆楚啊。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武陵和玄府是不死不休的世仇么?那这又是干什么?玄府少主保护陆氏家主?这种荒唐的事情说出去谁信?

 

但也无法,二人冲到前边,一把挡在陆楚身前。

 

“我还真以为是来捉鸟的,原来你们是要逮陆楚啊难怪提前不告诉我!”訾邪嚷嚷:“不玩了我要回西域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着转身就走,老者怒了,一把抓住他手腕,另一手猛然挥下,向其他昆仑奴喝道:“结阵!”

 

“吼吼!”

 

刚才还纹丝不动仿佛雕像的白袍人步调一致调动起来,铁靴轰轰砸地有声,转瞬间就把陆楚连带苻薛二人围在当中。

 

“陆长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者抓着不住扭动的訾邪,志得意满朝着阵中心大喊:“相必陆长君很熟悉吧?九天锁链阵!”

 

当然熟悉,十多年前陆楚被自己的侍从背叛之后就是落入此阵才被昆仑奴擒住,关在暗无天地的洞窟下受尽折磨。

 

“不打了!”苻雄大怒,拼尽全力格开君墨,翻身落入阵中心,一手挡住陆楚另一手提刀指向老者。

 

一字一句里是强压的怒意:“陆长君是氐族的客人,希望众神官不要插手俗世。”

 

老者轻蔑一笑:“东海公凭一己之私敢违逆神宫旨意?还曾记羌族左贤王之事乎?”

 

左贤王不服神宫差遣,被昆仑奴枭首悬旗,他那一支的两万羌人亦被身死族灭。

 

苻雄危险地眯起了眼,脚下却未退一步。

 

“哈哈。”陆楚大笑,醇厚嗓音有种说不出来的动人心魄:“手下败将焉敢言勇?可惜,尔等脚踏之地乃我汉家江土!”

 

“锵——”

 

上古神兵出鞘之声彷如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昆仑奴惊诧之余侧目而视。

 

白襦褶袴,大氅披身,风仪弘盛,东君临世。

 

君墨仰头看去,只见层林尽头白雪深处,一袭白衣气岸遥凌,绯红剑穗在空中徐徐飞舞。

 

漫道弦歌咏吟,高风激扬,竟不足以绘其颜色十之一二矣。

 

“陆白——”

 

君墨低声一叹:

 

“你终于来了——”

  TBC

贰拾壹•绯光惊层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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