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第陆章•客次远行归)

虹七文归档请戳我

君墨(字伯尚)=少主

谢珏(字长青)=青光

苻和=氐族北海王世子 专管情报(原创)

苻薛=氐族北海王次子 专管军事(原创)

陆楚(字子长)=少侠兄长(原创)

君泽=教主(楚风里是玄府府君)

玄府=楚风里魔教的名字,玄者,夜之墨黑也。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木托=随行医生(原创)

无常=少主伴当(人物原型出自少主外传里那个为了少主复活而死的小小少年)


第伍章•紫云自西来


仍旧是广陵郊林。


离刚才不远处的另一小片开阔地,一名布冠黄襦紫袍人负手而立,面前摆着两具司舆的尸首,尸首被随从们简单清理过,可见高鼻深眼,幞头摘下,半边头发被剃光,另半边结成蝎子辫,是不折不扣的氐人打扮。


紫袍人身后跪趴一群,领头的是之前出言不逊被谢珏削去指头的医师,手指被草草包扎过,白色布巾间还可以看出隐约血迹。苻薛站在一旁,手死死攥住贴身兵刃,脸上羞愤交加。


紫袍人悠悠长叹:“好手段。”苻薛忍不住单膝跪地:“弟自知有愧,求大哥再给弟一次机会,定当手刃谢珏,生擒陆楚,以报今日之仇!”


“小子好大的口气。”紫袍人转身冷笑,“这次若不是谢珏不想多生事端你还有命跪在这里?”苻薛欲辩,一抬头看到从未对他疾言厉色的大哥怒容满面,狭长眉眼中怒火几欲喷薄,张了张嘴,终不敢说一字。


紫袍人视线扫视一圈,最后停在医师身上“木托医师可尚好?”后者已除去面巾,年纪看起来只二十五六,面容白皙,未和大多数氐人一般蓄起大胡子,尖削的下巴只带有点点青色胡渣,这是多日行军未及时修理的缘故,头上虽裹着幞头,也可看出鬓角完好,未有剃发。这模样,倒有几分像晋人。听见问话立刻点头触地“托世子齐天洪福,小人尚有命在。”紫袍人垂眸一笑,随意赞道“不错。”


他已知晓林中之事,明白木托出言相激并不是找死,只是为了多争取些时间好让符薛撤退。虽说谢家长青言出无悔,但行事太过随意,一时兴起转头半路截杀也不是不可能。木托付出的代价也够大,这辈子是刀剑无缘了,好在本是习药石的,也算是……唉罢了,回去之后多赐些牛羊吧。


紫袍人向前走了几步极目远望,月轮晦暗,星光掩其芒,满天卷羽纹翻滚如浪,西北大风应时骤起。他虽不懂观星之术,但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突然耳畔风声微变,是有人踏风而来,他立即转身喝道:“贵客已至,尔等速退。”又瞪了苻薛一眼:“我没叫你,不要出来!”


早在雪地里跪得腿没有知觉的军士们七手八脚把两具尸体拖下去,又解下外衣扫雪掩盖血迹,另一边紫袍人带来的俩贴身小奴铺开一大块毛毡,抱出一张长方木板,扭开机括七折八折拼成一方矮案放于毛毡正中,又在案两侧各铺下两张软垫,最后在摆上美酒酒食酒具碟盘刀箸和一颗鸡卵大小的夜明珠。


转瞬平地上唯余袖手等待的紫袍人和跪坐在毛毡角落里的两名小奴。


不多时,从林间慢慢浮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来人步伐不疾不徐,每一脚稳稳踩在雪地上,墨色长发上无帽无冠,只用发带束起。


紫袍人甚喜,四年前的一次无心之举成就了这三十年来他最得意的事情,因为他得到一个许诺,一个千金之诺。


那个时候眼前之人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葛衣辎巾重伤未愈,全是上下更是没有一块铜板,倚靠青竹杖踽踽独行。不料竟遇上一伙羯军败卒,这伙人在军中当兵时冲锋陷阵这类本分的事情没有干过,临阵逃脱欺男霸女凌虐妇孺打家劫舍倒是一件不落,是十足十的兵痞。


败卒头领油滑久了颇有几分见识,先是盯上了少年腰间的直兵,后来无意中看见少年洁面后的惊人容貌。


他抓耳挠腮一阵当天夜里和手底下那群混子打起龌龊的勾当:“虽说这小郎现下破落得紧,看这走道姿态,之前定是哪家的府郎,别的不说,单看他腰上那口子直兵就知道,老子当兵这么多年,就没有看见过那堆光长蛋不下种的晋人羔子手里拿着的能有这把好。”


看着手下吃惊的样子,他得意伸出油腻的黑手扶了下裤头,笑容猥琐:“这小郎的身段样貌那也是绝了,老子玩过多少嫩羔子,还就没见过号的。哥几个有福了啊,咱们一起上,等腻了随便塞给哪个军帐,给银子羊马不用说,兴许还封个官当当。”


败卒们顿时欢呼起来,笑骂的,说荤话的,呼哨叫好的响成一片。


紫袍人再见他是在一个清晨,满地尸首一室血流,衣裳破旧却齐整的少年于番僧破庙中盘腿趺坐,第一缕晨光拂过少年怀抱直兵的挺拔身形,满殿神佛俯身前倾,拈花微笑似行醍醐灌顶之礼,予少年以无上赐福。


宛如神迹,降临人间。


他杀过太多的人,更见过太多人杀人,唯独此景震撼摇曳心神。


少年迎着光睁开眼,剑眉入鬓,锋芒毕现。紫袍人胸口一滞本能拔出腰侧弯刀障身,虽是少年,但这威仪棣棣之下,是不可忤视的天生杀相。


让他瞬间想到昆仑神官描述中的阿鼻地狱,和在地狱中业火炼身的阿修罗。


少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庙门口台阶下的他,嘴角微勾:


“予吾清酒。”


“何以为偿?”虽然是惊骇异常,苻和还是下意识和他讨价还价。


“吾之一诺。”


“何以为凭?”


一物横空而来,他下意识接住,半只手掌大令牌:檀木阳雕,黑金镶边,背面斑斓黑虎张口啸天,正面金笔书“玄府”两个古篆大字。


“以此。”


他又是一滞,抬头凝视少年半晌,郑重行了个长揖,低声吼道:“氐族北海王世子苻和,谨诺!”


回忆被愈紧的风声打断,来人不足十丈远,符合赶忙迎上,举手加额弯腰长揖,无比恭敬的晋人相见礼。


对方理都不理,除鞋上毡,坐上主位。


和众人一起隐匿在不远处的苻薛见他大哥被轻慢哪里又忍不住,登时按剑欲冲出。众人大惊,抱胳膊的抱胳膊,拽腰带的拽腰带,急急忙忙将他拦下。木托死死捂住苻薛的嘴,低声急道:“将军三思!这人必有大用,求将军饶他一命为世子效忠!”


苻薛也曾统领氐族北部名义上的数万大军,为人虽然鲁莽,但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只是连日来无功而返带来的愧疚,加上今天谢珏给的刺激,此时他只恨不得冲入山下广陵城里杀他千百个晋人解恨,哪里还可以让一个晋人在眼皮底下冲大哥端架子!但被木托一说心里一阵后怕,自己这般冲出去莽撞杀了人,真坏了大事那万死难辞其咎了。


于是苻薛向木托点头,众人赶忙放手,跪成一圈无声地叩头请罪。苻薛什么都没说,转过去看他大哥那边了。


木托苦笑,踏雪无痕,来之无声,息绵无察,影叠无形。这谁饶谁的,苍狼在上,他家将军到底是太过轻看晋人了。


正那边,苻和折了脸也不恼,甩甩袖子大大方方坐上次座,笑道:“伯尚别来无恙。”


纱金上襦,醺罗大袴,水纹卷草腰带,玄色平织大氅。夜明珠清淡光线下晋人世家子打扮的青年俊美无俦。


“找我何事?”然而显然他懒得寒暄。


“四年未见,甚是想念。来,伯尚,先满饮此杯。”苻和双手捧上一钟,殷勤劝酒。


酒爵酒壶青铜古物,黄澄澄保持着开炉瞬间的色彩,所盛之酒是奶白色,面上还浮有一层姜沫,液体倾泻,酒糟与酸奶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瞬间充斥于空气中。


北海王世子苻和双手举酒仰头一口喝尽,空杯转了个圈示意已干。


“叮。”回应他的是一声脆响,青年轻弹酒爵,漾起几滴奶酒半空中打个旋再嗒的落回——晋人辞酒令,酒不合口,爷不喝。


世子苻和脸色微变,声音陡然拔高:“君少主这是何意?”


银光自眼前划过,是青年离席负手时玄色大氅上缠枝提花折射的星光点点,他面带微笑一字一顿:“如你所见。”


一语而终,背身过去遥望夜空,俊美如昔,惜字如金。  

      

苻和大怒掷杯:“君墨!”


青年缓缓回头,笑容不变。


“······何以至此?”眼中倒映的星光冷如清辉皓月寒比三尺深冰,同记忆中血与光交替下浓浓杀气相互交叠,冰火两重天。


符和慢慢站直身体,左手扣上腰间革带。


“然,此非清酒矣。”星光破碎,笑意变得真实,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像。


“······哈哈哈,愚兄之过,愚兄之过,此次匆忙未备好酒,下次伯尚北行,定具陈醅老酒与君同醉。”苻和内心大起大落,不自觉背后汗湿一片。比起公子长青的潇洒随意,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横行恣意。


他可以于鲜卑中军五百亲卫前生擒大帅扬长而去。待羯人大胜鲜卑庆功正酣时一举击杀早已醉昏在主坐上的羯人亲王。大营之外鲜卑军去而复返,哀兵铁骑逶迤践踏,羯人军士血目圆睁,弯刀长弓拼死报仇。而玄衣骑士山巅驻马,无声笑看早已纠斗百余日的两军决死厮杀,最后落得个未分胜负,死伤无数。


他也可以白龙鱼服打马长安,千金散尽瓦舍勾栏。右手葡萄美酒夜光杯,左手碧眼胡姬半解裳,临仙楼头一饮而尽,琉璃酒杯被随手抛弃。长安贵显地,行者多侯王。不幸被砸中氐人贵族气势汹汹冲上来要拼命。歪在美人怀里的玄衣青年就着玉手饮了一口,薄唇微张:“滚。”竖着来的再躺着回去。身前是胡人胡酒,耳畔是胡语胡乐,他醉眼冷看一室靡乱,不言不语。


传言他是赫赫君家的少主,而他的名字鲜有人知。传言他死于武陵之乱,但并未寻到任何骨殖。


传言终究是传言,苻和一直这样想,他手中握有最精锐的氐族暗报“鼹帐”。市井流言或是宫闱秘闻,公卿私授或是王族龌蹉,那些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四方消息海纳百川,一切尽在掌握,成为氐族号令北方威逼晋室的一大助力。任何传言到这都会被落实,事无巨细,清清楚楚。


苻和极少亲力亲为,君家少主则是个意外。四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武陵之乱,七剑传人与玄府君家殊死血战,无声开头静寂收尾,中间更是有各方人马你来我往鸡飞狗跳。鼹帐乘乱搜寻大量消息,结果连君家少主的名讳都未曾弄清。


简直荒唐!苻和掀翻案几亲自南下,未到半路飞鹰来报南方已平,君家家主身死人手,少主不知所踪。空手而归不是苻和的作风,于是沿着标记寻路继续南下。不久之后豫章郊外的破庙森森,苍狼在上,这少年是人是魔?


少年没有说名也没有说字,掷下的玄府少主令上镌刻俨然,君家伯尚。


清酒用来引药暖身都是极佳,但后劲绵长,少年喝下不久沉沉睡去,直兵从怀中跌落。苻和心底一动,轻手拾起,迅速拆开,尚带体温的梨白锦缎下是一柄缳首直刀。长不过三尺三,无纹无饰通体玄黑,手之所触刺骨冰凉——鞘也是由精铁打制。“嗡!”一声,直刀被抽出二寸余,苻和暗自喝彩,龙吟寒光,诚然宝刀。金色虎纹吞口之下是他想找的:如云古篆,水山相倚,推恩海内的一个泽字。


君泽。


曾经的玄府主人的名讳。


之后有过随口试探,少年唯沉默以对,苻和对此极是满意。至于已死之人?灰飞烟灭不提也罢。


“何事?”再一次被拉回现实,彼时的少年如今的青年静立眼前,苻和回过神来,暗骂自己走神。


“是这样的。”苻和上前一步“愚兄奉命追拿一名逃犯,至今才知其人已被谢珏藏匿于此,愚兄驽钝,敢以劳烦贤弟。”


“做何?”


“无伤无损,生擒于他。”


“时限?”


“三日内即可。”


青年侧身“他会死。”


苻和皱眉不解“伯尚贤弟此话何意?”


“重伤重毒,药石罔顾。”


苻和大惊猛然抬头“贤弟如何得知此人是谁?!”


“我并不知晓,但汝自北而来,已追杀此人许久。”青年转头直视“云水关下,杀五十六人。”


“定是误会!”苻和矢口否认“麾下未曾下重手,且值蔽族与晋交好之际,小子辈焉敢生事!”


数日前苻薛一行人只差一点就捉住了陆楚,后者从长安逃离时身中剧毒,半月奔波下来十数名随行伴当亦所剩无几不说己身亦被重伤,云水关下他为护住最后一个只有十余岁的小伴当而身陷网索,谁知这时身后突然腾起滚滚沙尘,云水关门大开,百余名只着燕尾长襦的云水骑策马冲出,雁行阵加一字长蛇,趁着混乱提了网索迅速撤回,氐人怕再次误伤陆楚更怕他逃脱,混乱之中苻薛不敢冒进,于是当即下令仰弩齐射,五十石的蹶张弩,一寸径的丛镞箭,百步不到的距离,一轮齐射后留下了一地尸首。


未免节外生枝氐人立刻骑马遁去,关外流寇何其多,丛镞箭上又没有标记,只要人不被捉住晋人也不敢咬定就是他们干的。


至于陆楚,反正他定要回广陵,换条路进关再半路截住就好。


这话当然不能说,苻和只道:“这本是蔽族私事,没想到谢珏竟横插一手,但此地毕竟是广陵,晋人之地,愚兄实难为也,故请假借贤弟之力。”

  

“谢珏么?”青年嘴角勾起冷刻的弧度,轻笑“好。”


“那城外九里坡,愚兄静候贤弟佳音。”苻和大喜,拱手长揖到地“到时定备厚礼酬谢贤弟。”又加了一句:“愚兄带了医师来,定让那贼人活着入长安谢罪。”


让君家少主出马既不折损自己人又更稳妥,最关键是到那时必定和谢珏有一场大战,君家少主和谢家长青,这样的晋人能少一个是一个,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当然了,若是他俩背后的庞然大物也卷入进来则再好不过,南方说不定再次大乱。一举数得的事情,苻和自己,只是动动嘴皮罢了。


“这人是谁。”青年问“当得起我的承诺?”


“陆楚,陆楚子长。”苻和下意识回答,突然意识到不对“承诺?这样小事竟然需要用到贤弟你的承诺?”


“自然,吾之一诺。”理所应当般语调,平静的犹如青年脸上的表情。


 “愚兄和贤弟的情谊。”苻和出声尖刻道“难道连这一个小忙都抵不过么?”


“的确只是一个小忙。”冷漠注视眼前北海王世子混杂着愤怒、不解、难堪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的扭曲面孔,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挑开外衣一角,苻和看见一段簇新的梨白锦缎自正绯色的大氅内里斜出。


“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玄衣青年轻手覆其上,神色傲然“这是我父王的刀。”


苍穹之下繁星暗淡,高山之上白雪皑皑,天地之间迎来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寒风吹起青年的发带,晦暗之中的挺拔伟岸宛如天神临世。 


“我父王佩刀面前的誓言我自会遵守,但我与你如何会有情谊?”


私窥他人包裹在具袋下贴身兵刃的无耻行径,仗势凌人以多欺少在晋室江山肆意虐杀的不武暴行,色厉内荏逞凶斗狠敢做不敢承认的匹夫之为。


如此之人如此之徒,与之何来有情谊?


如烟散去,玄衣青年无迹可寻。东方破白,林间响起犬吠与人声。


千里之外的武陵群山,牧羊老翁见到了风神俊逸的东君大神,群山之中十里画廊,白衣秀士推开葱茏翠竹掩盖下的小筑篱门。


屋内一隅,陆楚缓缓睁开眼,目光流转,光华流照。


山巅一侧,黑衣武士单膝点地,按刀行礼:“无常恭迎少主回府。”


四年一瞬,弹指即过。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属于他们的时代再次来临。


TBC


第柒章•山中不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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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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