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有所思

神仙阿绳点的游湖梗,最初脑子里下意识划过“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句,后来又想到另一句更常见的:“唯你是青山”

细来想着都很合适,不知道怎么取舍就干脆融在一起。

忍不住再次嚎叫,阿绳真是神仙本仙,抱起来疯狂转圈圈(bushi@Wire 


归档君


自江夏入汉水,扬子江在此分流,两江之间,是昔日浩荡九百里的云梦大泽,如今泽之不存,只余广袤平原上的千顷良田沃野。

君墨于夏口弃马换舟,溯扬子江而上,经巴陵,泛波涛向南,三日后抵洞庭湖山。

自古荆湘鱼米富饶,养育泽国无数生民。

当他抵达的首夜,羽翼赤绯的灵鸽带来信迅,熟悉的笔墨邀请往君山一游。

时已入秋,蜃气将兴,翌日清晨时分,湖中升腾起大雾,蔚蓝的天际像被薄纱遮住,连赤色日轮都隐约不可见。

舷口铁铸的镇船巨鸟振翅欲飞,丹漆翠笔描摹出金翅大鹏羽翼上五光十色般溢彩。

大舟的掌舵舟子视线被雾气遮挡,辨明不得方向,正小心向当地人询问行程。

而此时,一叶扁舟拨开云蒸霞蔚,不疾不徐驶入前来。

气象万千中,依稀可见白衣青年袖手拢剑,端立于浮舟之上。

他的正对面,雪青色的身影像出鞘的直刀,锋刃标立,袍角浮动着的玄虎纹样与舟首金翅大鹏鸟交相辉映,神态鲜活到似乎瞬目之间即会啸谷出山林,扶摇同风起。

白衣青年微微仰头,笑意衔在嘴角,嗓音比之晨雾还要清冽,他道:“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南。伯尚可愿乘走舸半艘,与我同观?”

他说着后退半步,空出身前的半个船头,也不多解释,只无声做出邀他上船。

雾气随宽大袖袂而流转,云层滤出的流光遮住青年半边如玉面庞,一动一静间,形容皆不真切。

“固所愿耳。”君墨垂眸应道,视线正落在对方的眼底。

心照不宣又分明恰到好处。

不捐细流,方知有容乃大。洞庭纳湘、资、沅、澧四水,北汇大江,湖水广圆五百余里,片叶扬帆,小舟从此逝。

舟头一角,君墨悄悄贴上,揽住了白衣青年,久违的气息萦绕口鼻,他不由喟叹一句,轻声唤他的名字。

陆子虹用力回握住腰间骨节分明的手掌,他们并肩远眺时,见天边红日将升,淡月若没于云水之中。

洞庭水波烟渺,藏着无数浮岛,其中以“君山”最为有名。

君山四面环水,内里翠竹掩映,风景旖旎,而初秋时,正是南方橘柚成熟的季节。他们刚登岛,果木尚且未见,铺天盖地的香气已迎面而来,清爽又甘甜。

陆子虹指着远处的枝桠,边走边告诉君墨:“君山的橘味道十分清甜,柚就有些酸,但橘助肺火,不可多食,柚皮可入药,虽苦而下痢。”

“都听你的。”君墨颔首,提着酒壶跟随他的脚步。

上山只有一条小径,青石板蜿蜒盘旋,两侧翠竹,夹着几株卉木。到半山腰尽处突见一石,石旁流出泉水绿如许,水之清,可绕石照人。

泉与石之侧,斜出几杆竹,质青而墨斑。落后几步的紫袍青年留驻停步,询问其故。

“是湘妃竹。”陆子虹道:“尧之二女,舜之二妃,并曰湘夫人,帝崩于九嶷,葬于苍梧,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

君墨恍然:“若木连环,斑竹阑干,不见湘妃鼓瑟时,至今斑竹临江栽。”雾气已散去了些,竹叶的影氤氲潵落,在雪青色长袍上泅出几瓣深色痕迹,像晕开的水渍。

陆子虹站在上首看他,君墨正半躬身观摩斑竹上的纹理,他腰间悬着与衣裳同色的香囊,里边装着瑞脑、冰片、艾草、佩兰,芳香馨溢,纱绢薄透,依稀可见香草木叶的轮廓。许是闲暇时游览胜景,不愿过多束缚仪容,玄府主人罕有的未戴长冠,只用指宽发带闲闲挽个髻,未束的发丝如瀑流泻,望去似远山堆烟叠黛,眉目间的锋利尽被山水化为柔和,只余最纯粹的俊美。

美景惑目,陆子虹几乎脱口而出:“含睇兮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他说的是楚南调,又似乎夹杂了咏唱之类的尾音。君墨一时没听清,只得恢复正立的姿态,左手顺势按于腰畔长刀标首之上,随着动作的改变,浑身上下的气势瞬间变得凛冽起来,他偏头问道:“子虹说什么?”

堪比一汪泓泉的眸子闪过促狭,白衣青年飞快上跃几阶,他又说了一遍:“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山之精怪心悦于神灵,乘赤豹而带纹狸,身侧辛夷车上悬着桂旗,石兰围绕杜衡,远处竹篁幽深不见天日。松柏傲立绝崖,崖底是清泉,薜荔与女萝的芳馨穿过濛濛时雨,雾霭阻隔停云,合着花香酿成醇酒,终是醉了灵修而忘归。

远道而来的客人哑然失笑,折了一支竹,蹑身追上那道白影。

按照巴陵县志的记载,君山可谓是浩气连远古,衷肠诉神州,有众多古迹和悠远传说。

君墨本以为会是多么壮阔的景致,直到陆子虹向他介绍说路边那块戳了个瓦当纹的黄泥台就是传说中的始皇封山印和汉武射蛟台合二为一的名胜时,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来都来了。”陆子虹安慰他说,“这看山与水,其实也不过看山与水,那些附庸风雅,或是穿凿附会的东西,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只是来之前,听幕僚们极口夸赞,所以期望甚高。”君墨又看了一眼灰扑扑的矮台,半晌幽幽道:“未曾想是这样。”

白衣青年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拉着他继续往上走,回头道:“实则也没有想象那么糟糕。”

“至少这里还有湖山与酒,想来不会令伯尚失望。”

层林之巅,有石平如台,修葺亭阁一座,檐角饰之以兰草,于此俯瞰湖山,可揽洞庭云水全胜之景。

陆子虹早已在此备了两葫清酒,数篮橘柚,还有几条喷香可口的烤鱼,和一瓦罐的莲藕汤。

两人坐定之后,他将葫芦塞到君墨怀里,帮他揭开葫嘴,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满溢四散。他眼睛一亮,随即仰头灌下一大口。

陆子虹笑道:“传闻巴陵有美酒,喝了可长生不死,汉武帝得知,便派文士栾巴到君山求酒。后来酒是求回来了,不小心却被东方朔偷喝,武帝的成仙之途,从此壅塞。”

君墨闭着眼细细品咂,他虽不算嗜酒如命的人,但也被酒香折服:“美酒如斯,纵使神仙也会被引下凡间共醉一场。”说着他把自己带来的酒丢到角落里,看也懒得再看一眼。

陆子虹先咬了口烤鱼,才慢悠悠拍开葫嘴:“所以当年东方朔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去偷喝掉武帝的酒。”

又替他剥了些橘和柚,橙黄和清白的瓤并排放在一起,陆子虹轻笑,像极了正要去做坏事的猫,眼睛亮晶晶的,守着他二选一。

君墨瞅了他一眼,心道好笑,你都告诉我橘甜柚酸了,难道还会选错吗?

径直捏了块橘瓣递到口中,君墨淡定咬开,然后整张俊脸像被揉过的白纸,全皱缩在一起。

“……嘶”君墨差点就直接吐出来,又在理智压抑下咬牙吞了下去,他无语盯着猫,没好气道:“不是说,橘子是甜的吗?”

“我觉得不酸啊。”陆子虹神色淡定,指着柚子说,“不信你尝尝柚子,那个才酸。”

“……”君墨继“这个菜不辣”之后,再次惨烈体会到什么叫做“这个橘子不酸”,真的永远不要过于相信地域不同的两个人对于味道的认知,后果太不可控了。

可能是被酸给刺激到,君墨突然说:“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这个橘子就是很酸。”

陆子虹眉梢一挑,直接从他手里夺过没吃完的橘子,当着他的面一瓣接一瓣丢进嘴里,边嚼边嘟囔:“伯尚,你是真的不行。”

男人怎么能忍受对方说自己不行?君墨的好胜心涌上来,直接伸手拿过剥好皮的柚瓤,闭上眼往嘴里一塞。那酸爽,他直觉得随着齿间汁水一齐炸裂的,还有整个口腔。

太酸了,怎么能这么酸。君墨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嘴鱼肉,紧接着另一股辛辣的味道升腾而起,舌头像被火燎了一遍又里里外外涂了一层盐水,顿时又痛又麻。

“伯尚!”陆子虹赶忙端出莲藕汤,捏开君墨的下巴给他吨吨灌了几口,温润如玉的青年脸上显出不忍卒看的表情。

清汤鲜美,足以救命,君墨涨红了的俊脸总算恢复正常,可眼角红红,还带了几分湿意,看起来着实可怜兮兮。

陆子虹好气又无奈,忍不住埋怨他:“这么虎干什么,不能吃酸不能吃辣又怎么了?难道这种事情也要和我分个高下吗?”

“不是……我拿错鱼了。”玄府主人是真的很委屈,捂唇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没看清是你之前拿过的那条,直接就吃了。”

撒满藤椒的烤鱼身上果然有俩个牙印子,陆子虹收回视线,叹气道:“下次都不放藤椒,不然堂堂玄府主人被条鱼呛死,传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君墨舔了舔唇,颇有些不好意思。陆子虹难得看到向来霸道的他如此乖驯的样子,顿时玩心大起,揪住眼前的俊脸,往两边用力扯了扯,又大力揉了揉。君墨一脸懵逼,不知道猫崽又突然张牙舞爪的发什么疯。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一般都得武力镇压,不要期许玩疯了的猫崽会自己停下来。

抓住,反扣,握紧,合身扑倒一气呵成,陆子虹被他仰面压在石上,丝毫动弹不得。

君墨低头审视之,黑曜如砥石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他道:“又是骗我吃酸,又是拳脚相向,说罢,长虹剑主打算怎么赔偿。”

“哪里就拳脚相向了?”猫崽眼神闪闪:“都没碰你。”

“脸都被你揪红了。”君墨忿忿,低下头又抵进了一些,两人呼吸间气息可闻,“你仔细看看,是不是红了。”

陆子虹手脚俱被制住,不然早就又去掀开老虎皮看看是不是能有个三尺厚,心下没好气道:“皮糙肉厚的,哪里就红了!”

君墨还待再说,陆子虹趁他不注意瞬间发力,扭腰把人掀下去,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扭头坐到席案另一边。君墨摸了摸鼻子,凑近为他剥橘掰柚,自己则继续小口喝着酒。

不知不觉雾气尽散,远处群山隐约如黛,近侧松竹密布。

崖下碧波荡漾,碧水潺潺。明灭处烟水缭绕,若隐若现;乍暗时峰峦为翠,时有禽鸣。二人静坐山巅,不觉幽静出尘,诗意盎然。

君墨从袖中拿出半截湘妃竹,借陆子虹的怀刃削木为器,拟做丝竹管吹之奏。

未经炭火炙烤、烈日曝晒的鲜竹音色绝不算清脆,却别有一番喑哑低沉的韵律。

春秋时,吴公子季札赴鲁国观乐,鲁人奏周王室之乐舞以考察他的才学。

从《周南》而至《鄘》、《齐》,季札兴致缺缺,只随口夸奖:“美哉,泱泱乎”,直至《大雅》,方渐入佳境,振奋道:“文王之德”。当半部诗三百几乎遍览,乐公终于奏响了《韶箫》。

不过细器之备,区区三五管弦横吹曲辞,但音律九转之间,竟招至九凤来仪,吴公子冷汗湿衣,面露羞愧,只能道:“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吾不敢复观。”

可见乐曲之盛,不在于乐部宏大,发于情达乎器,便足以惊心荡魄。

君墨横竹而吹,跃动的音节飘动在云与水,山与涛之间。清露催风冷,天曙江光爽。薄云岩际出,扁舟波中上。

陆子虹抽出腰畔神兵,弹铗应节而歌:“吴之辟闾,越之步光。楚之龙泉,韩有墨阳,曾不若君剑良。冠青云之崔嵬,纤罗为缨,饰以翠翰,既美且轻。表容仪,俯仰垂光荣,宋之章甫,齐之高冠,亦自谓美,盖何足观。”

潇湘水,雾蒙浓,一线阳光穿云出,所见愈见姣妍。人间万象至情,愈求愈模糊,只偶然见着一点光明,便愈觉珍贵。

年少春衫薄,登高观沧澜。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风流云散歌行彻,袖底桃花颜未开。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皋兰被径路,清风飘我衣。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一曲终了,君墨直视白衣青年,薄唇轻启:“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THE END

①子虹第一次唱的两句出自《山鬼》,其实是在调戏少主长的漂亮(咳)

②子虹第二次唱的是《大墙上蒿行》,行文很瑰丽,很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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