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拾柒章•何以饮冰雪)

虹七文归档


拾陆章•春风不识路


广陵郊外,苻雄拽着陆楚在林间疾驰。


看起来他十分着急,甚至嫌林密树多太挡道,直接带着陆楚跃到树梢顶上一路狂奔,然而就算他轻功再好,带着个成年男子也颇费力气,而且被带着的那个人还不怎么配合。

 

陆楚一直在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苻雄黑着脸不想回他,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陆楚也不闹,偏过头想了想,抬起没被捉住的左手,并起两指在苻雄胸口上轻轻一戳。

 

就这么小小的一下却直接戳到了苻雄的气门,苻雄脚步一滞,在半空中的身形跟着晃了晃。

 

眼见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就要从半空中掉下去,吓得他赶忙重新运转小周天,这才没有酿成东海公英年早逝被人害得摔死的惨祸。

 

苻雄愤怒了,拖着陆楚落到地上,反手把人箍在怀里,对着面前这张玩世不恭却精致的仿佛出自名匠之手的面容咆哮道:“你又在做什么妖!!”

 

陆楚呵呵一笑,左手顺势环上苻雄的颈项,泛着微红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耳垂,“我问你话,谁让你不答。”

 

耳旁冰冷的触感加上暗藏其中的细微瘙痒直接让苻雄倒吸一口凉气,略显软糯的语气分明有着别样的挑逗意味。苻雄强忍着心底的躁动和掐死这人的冲动把正在胸口逡巡的手拍了下去。

 

被拍下去的陆楚迅速抬起手又戳了他一下,闷笑道,“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嗯?”

 

苻雄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他,然后猛一个手刀劈下。

 

陆楚闷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苻雄拢了拢怀里人身上的外衣,又望一眼身后,除却风声簌簌树荫森然,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一声,转过头朝城外九里坡的方向奔去了。

 

九里坡,是一大块地势险要的高坡,坡上怪石嶙峋草木茂盛,两边坡脚的距离刚好是九里,故得此名。这地方也是广陵民众乱葬岗,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坡顶有一座破败不堪的义庄,也废弃多年了。

 

只有很少很少有人知道,义庄的地下早被氐族的细作掏空,用以鼹帐交换情报的据点。

 

地堡阴暗潮湿,白天里也需要燃烛才能照明。而现在偌大的地堡只点了一盏青豆油灯,苻和坐在房屋正中的上首位置,面前案几上摆着丰盛的酒席,身后跪着两个小奴,苻薛坐在案几另一边,满脸懊恼和愤恨。

 

苻薛狠声道:“大哥凭什么对那个晋人如此客气?”

 

苻和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么?”

 

苻薛咬牙切齿:“不就是玄府的余孽,大哥我们在玄府手下吃的亏还少吗!我曾经在战死的弟兄们面前立下重誓,玄府的人抓一个剐一个,绝不留活口! ”

 

苻和骂道:“吃亏也不长记性!那是玄府当年的少主,当下即将成为玄府明公的人,能和你在战场上遇见的一样?”

 

苻薛睁大了眼不敢置信:“他不是四年前死在了武陵?”

 

“只是失踪了而已。”提起这个苻和心里还是一阵窝火,玄府的情报一直很闭塞,江湖上百晓生的花册账上,武陵的消息要价最高,其次就是天水君家。

 

玄府由天水君家一手扶持起来,君家家主就是玄府的明公,君家的少主就是玄府的少主。四年前鼹帐的探子说围堵武陵的不仅有玄府明公还有他们的少主。但这群蠢货根本没弄清到底谁是谁!

 

他自己由于这个荒唐的原因亲自南下,谁知最后也被那小子耍了一通。

 

早知道就该当场杀了他!

 

想到此处苻和怒气难平,端着酒杯的右手猛一用力,咔崩一声,青铜制的酒具居然被整个捏碎。

 

身后坐着的小奴赶忙膝行过来递上巾子,另一个则爬到苻和身前,伏下身去收拾酒杯的残片。

 

“……”见此情景苻薛也知道苻和这段时间心情极为不好。因为近来半年里他们两兄弟连带着北海王一家人都是各种诸事不顺,先是苻薛自己被东海公以“治军不力”的名头撤了职位,后来他们的父亲被大王用各种理由逼迫着交出军政大权,只挂了几个闲职游荡在野。好在他的兄长苻和职权上没有变动,在族里勉强还有些话语权,不然一向权势滔天的北海王家帐门口就真的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但苻薛不知道,苻和也不好过,他手下掌控的情报网运转起来越来越滞后,很多消息都出现了混乱,然而一发彻查下来又没有发现不妥,好在情报出现纰漏的次数不多,东海公也没有怪罪于他。

 

同时另一件事情困扰着苻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王越发疏远他们家。只是他完全没有找到理由,当初攻打长安时,他们父亲率领的军队可是氐族中第一支攻进城的部族,后来攻打残破的皇宫,他们同样是第一,连带着搜罗珠宝镇压反抗,他们家都没有屈居人后。

 

正因为长安一役作战有功,他们家被敕封“北海王”,各种金银赏赐美酒姬妾数不胜数,可见大王待之亲厚。

 

就算后来北海王一家某些宗亲仗着权势昧了些财帛,杀了些刁民,大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的。大多数氐人同样这样想,长安城里没来得及逃走的人都是他们的奴隶,主人拿奴隶的东西,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苻和正想着,突然眼前酒壶猛的倒了下去,乳白奶酒洒了一桌,腥膻的味道冲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路。苻和正待大怒骂人,闯了大祸的小奴已经带着哭腔跪下身去谢罪,头磕得砰砰响。原来是小奴擦完地准备后退时不小心碰到了案几,案几震动弄翻了上边的酒壶。

 

另一个小奴不敢闲着,拿着厚毛垫眼明手快上来收拾残局,好在抢救及时,奶酒没有一滴落在苻和身上。

 

身下只穿着单衣小奴早被吓得魂不附体,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

 

苻和眼中闪过杀意,右手一挥,小奴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尖叫着飞了出去,后脑撞在墙上,小小的身体还没有落地,身旁的侍从已经抓住他的四肢把他从墙上拽下来拖出去了。

 

地堡坚硬冰冷的石壁上只留下一滩鲜血,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黑色的光。

 

“我知道了。”苻和低沉了声音道。

 

旁观了杀戮全程的苻薛神色不变,“大哥你知道什么?”

 

苻和转过头盯着他,“都是因为那个娈宠,我们家才会被大王疏远!”

 

他的眸子被狠冽的杀气染成赤色:“陆楚,你别想活着回到建康!”

 

广陵郊外离九里坡不算近,刚好一个南一个北,中间隔着整个城。苻雄抱着拖油瓶陆楚花了不少时间绕过城郭赶来,当然了,若是他直接取道城内的话肯定会快上许多。然而城中人多眼杂的,他才不想冒这个险。

 

那记手刀下手不重,刚到九里坡顶上,陆楚就醒了。 

 

刚醒就急忙下地,陆楚掰开苻雄紧圈住自己的手,越到他对面,揉着酸涨的脖子对苻雄说,“我好像感觉有人在骂我。” 

 

苻雄还是一幅陆楚欠了他几万两黄金的样子,脸别开懒得理他。  

 

陆楚跟着他转,仍旧保持直视苻雄的角度:“东海公,我发现你真的越发不要脸了。”  

 

苻雄抬起头,环抱双臂盯着他:“哦?”  

 

陆楚笑道:“原本约定我一人南下,可看样子你跟了我一路?” 

 

狠厉剑眉斜飞上挑,苻雄冷笑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陆楚一手挑起眼前男人的下巴,不怀好意道:“可能连东海公自己都不知道,你对着我说谎时,眉毛会一边高一边低。” 

 

苻雄:“……”  

 

风水轮流转得太快,苻雄被眼前这个诡异的姿势弄得有些茫然,他还没反应过来,耳旁又落下几道空灵悠远的嗓音:  “在下劳心劳力还要被你们怀疑跟踪这事暂且不提,但居然敢让我在君家人面前这么丢脸。”  

 

坡上冷风呼呼刮过,陆楚头上松松垮垮的发带经历打斗,纠缠,狂奔后终于抵抗不住这次考验,扣带一松,随风飘落半空。

 

“你说,你们兄弟该怎么补偿我?”  

 

苻雄左手一捞接住发带,右手握住陆楚伸出的左手手腕,反折回去抵上他的腰脊,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反复揉弄那方柔软地带。  

 

“孤自荐枕席如何?”  

 

陆楚有张十分好的皮相,平日里众人大都被他如醇酒醉人般十分吸引人靠近的气质所摄服,反倒忽略了本身。  

 

春日里正午时分的暖阳恰到好处,失去束缚的鸦青色墨发在淡淡金晖里漫天飞舞,失血过多导致本就白皙的面容苍白得如同冰雕雪琢。 

 

“呵呵……”  

 

一点一点,苻雄的身体被陆楚满染鲜血的右手慢慢推开,随着他的动作,空灵的语调变成冰冷的疏离,如同锋利的怀刃,缓慢却十分清晰的刺进苻雄的胸膛。 

 

“你也配?” 

 

昆山玉碎,如凤清吟。  

 

只见他飞快脱腕回转变掌拆招,重伤重毒下的身体蕴藏了巨大力量,瞬间从对方怀里脱身出来,苻雄手上的发带也被抽走,重新系回原位。

 

  云髻发高束,举袖半遮面,站定后的陆楚轻轻一笑:“东海公真是唐突,青天白日里尽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说罢转过身去,唯有一身素袍在空中飞舞。 

 

苻雄瞳孔一缩,疾步冲过去,从身后把陆楚揽入满怀。

 

“子长,等我灭掉石赵平定中原,就能带你离开长安。”  不似之前的狂怒或是愤恨,苻雄突如其来的温柔掺杂了太多惶恐,可这并未有让陆楚有特别的反应,但他同样未有任何挣扎,任由对方将唇埋入自己颈项,细密的吻落在耳鬓,更有意无意往下探去。  

 

陆楚凉凉道:“赵国早已强弩之末,但除却赵国还有燕国、代国、乞活残部虎视眈眈,平定中原之事,谈何容易。”  

 

苻雄闻言一顿,然后下定决心道,“一定可以,我的先祖曾经侍奉过昆仑神,大神官转达昆仑神的旨意,五胡中能够一统江北的大皇帝,一定出自氐族,一定出自苻姓。”  

 

耳旁滚烫的气息让陆楚不由自主偏了偏头,他接着说:“一统江北又能如何?晋室未亡,汉人犹在,你们终非华夏,塞北的千里草原才是五胡的最终归宿。”  

 

苻雄帮他把衣服拉了拉,遮住陆楚因转头动作露出衣襟外的半截锁骨,“华夏江河日下龙气将尽。若不顺势立命逐鹿中原,岂非天予弗取反受其殃?” 

 

“而且,阿楚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像是急待求证一般,苻雄把陆楚从怀里捞过来,直视他的眼睛。  

 

不同于同胞弟弟清浅如水的的眸子,陆楚的瞳色很深,是一种介乎玄黄与绯红的色彩,总是可以让苻雄想起夜晚扎营时中军帐前燃起的庭燎,跃动的火焰刺目璀璨,足以驱散黎明前的任何黑暗,带来无限的光明与希望。 

 

这时候陆楚没有立刻回答,他安静注视着氐族东海公。

 

  他问:“你觉得呢?”  

 

苻雄轻轻一笑,他说:“我不知道。”  

 

陆楚也笑了,笑容颇为无奈:“你可真是无耻啊。”  

 

苻雄放开他,掌心似是不经意擦过陆楚手臂上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  

 

苦肉之计,抑或盟约暗定。

 

“内不宁不足以伐外,现在先来解决你自己家这堆破事。”  

 

苻雄闻言从袖中抽出一张帛书,上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其中一行正是苻和与苻薛的名字,已经用朱笔画上了大大的叉。

 

 陆楚抬头看了眼天色,时间走得真快,居然就快过午了。


TBC


拾捌章•荣华难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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