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肆拾贰•死生亦大矣)


肆拾壹•桑梓尽丘墟 


归档 


(中朝:东晋人对西晋的称呼)


就像江湖上有门派之分,不同门派有自己擅长的兵器、功法,门派弟子经过拜师学艺获得这些技艺,学成后行走江湖留下义举,又能进一步光耀门派。


读书人也是如此。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在中朝之前,门阀制度远没有现在严格,大多数读书人想要光宗耀祖,靠的也是先学习、再被赏识,最后做官这个途径。


自西汉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汉武帝设五经博士,开太学,置官学,广纳弟子,从此“博士”成为专门传授儒家经学的学官,治国理政更是首选儒生子弟。


于是读书人为了更好晋升,只能放下手里的百家杂说,什么“无为”、“刑名”、“申韩”、“轻重”、“阴阳”、“公输”、“农牧”、“白马”都得往边上靠一靠,儒家才是最重要的。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民间学习儒经的风气一时大热,长安、洛阳作为首都,吸引了大量来此求学的年轻士人。


桓温的先祖桓荣,就是这批士子的一员。


西汉末年,桓荣从老家沛国来到洛阳学习《尚书》,后入朝为官,被光武帝赏识,从此青云平步,官至太常、关内侯。


桓荣年老归家,继续在沛国教导子弟,聚敛门徒。


曹魏谋取天下,祖地沛国谯县为曹氏丰镐,名列五都,故割度多县,蔚成大郡。桓氏聚族故地随之分划为谯郡之中。


建安二十二年,沛穆王林徙封谯,谯郡改为谯国,于是桓氏族人以此为郡望,史称“谯国桓氏”或“谯郡桓氏”。


几百年的繁衍,家族越大血缘越疏,同宗之间难免会要分家,谯国桓氏一分再分,留下三条支脉,龙亢、铚县、相县。


相县桓氏在东汉时还有桓谭著名,其后子息不显,另外两支比较大的族裔,是为龙亢桓氏和铚县桓氏,又以前者更有名,桓温就出自“龙亢桓氏”。


侍奉天子有风险,尤其是改朝换代的关口。桓温六世祖桓范,为曹爽幕僚,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大诛曹氏,支党被夷灭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桓氏沦为刑门之余。


刑家子孙在逃不敢再夸耀门楣,力图隐蔽桓氏家世。然则天地四时尤有消息,况于人乎?直到中朝覆灭,桓温父亲桓彝南下附庸元帝司马睿,才重新被任用。


即便如此,桓氏的门第在一众世族中并不显赫,而且桓彝渡江较晚,地位在“百六掾”中不过中末。更要命的是,桓氏这样的刑门之余,根本不被世族冠冕琅琊王氏所接纳。


于是桓彝费尽心思与各方名士走动,其中就有名士温峤。温峤身份特殊,他不是渡江世族,而是留守江北的大将刘琨手下的幕僚。刘琨和祖逖齐名,二人年少时结伴同学,曾留下“闻鸡起舞”的佳话,后来中朝战乱,刘琨死守并州,祖逖北伐抗胡,都是史书传颂的铮铮豪杰。


温峤受主公之命南来庆贺元帝登基,不料被王导等建康士人强行留下,从此再没能回到刘琨身边。


桓温出生时温峤恰在桓彝家做客,乳母将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抱出,温峤逗弄之,闻哭声洪亮,以为奇异,言此子必有大作为。桓彝大喜,邃以温峤之姓为子冠名。


历经王敦之乱,桓彝名望上升,迁宣城太守。不久苏峻之乱暴发,周围郡县守令大多投降或“伪降”,只有桓彝誓言“义在致死”,终于力屈城陷,为泾县县令江播所杀。


失去父亲时,桓温才十五岁,家中一贫如洗,母亲病重想喝一口羊汤,桓温只能把最小的弟弟桓冲卖掉换羊。就算如此,桓温依旧立志为父报仇,白天身藏兵刃,夜间“枕戈泣血,志在复仇”,终于三年后血洗仇家,一人一刀,杀尽江播家所有男丁。


当时为父报仇而杀人是至孝之举,不仅不会被法律制裁还会被朝廷嘉奖、百姓同情。在桓温父亲桓彝的生前好友庾亮的推荐下,明帝将最宠爱的女儿南康长公主嫁给了桓温,从此桓温逐渐活跃于晋室朝廷。


庾亮死后,庾亮的弟弟庾冰、庾翼和王导的侄子王允之围绕荆州、江州、豫州等重镇殊死力搏,最后以三人身死结束两家剑拔弩张紧张氛围。


庾氏没能如意,王氏也没有如愿。桓温接受中枢诏令出镇荆州,遥控湘州,成为手握大权的方伯。


四年前武陵之乱,桓温趁机大破成汉,覆灭氐族李氏,灭国之胜,居功至伟,风头一时无二。


可以说桓温得以靠武勋和军功起身,通过征战为桓氏挣得一席之地,绝非偶然。他看重亲情,悯恤下属,桓氏子弟戮力同心荣辱与共,荆州军战力强胜驱驰左右。许多代人的血泪凝聚成阖府上下一块铁板,到如今已经没有人敢对桓府造次。


当然这个“人”里,不包括大智若妖的陆楚。


安车走过几条长街,终于到了青石巷桓公府邸,古忘林比陆楚高一些,先跨下车,然后伸手扶了陆楚一把,等他也下车站定后,方问道:“要我也进去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再好不过。”陆楚落地时身体不自觉抖了几抖,重新处理过又新上了药的伤口慢慢开始愈合,稍有牵动就会又疼又痒。


“好,那我和你一起。”古忘林应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盒药膏,打开盖子递给陆楚,以商量的口吻说:“阿芙蓉,弄一点抹在人中,可以止痛。”


陆楚看了一眼,随即推开横在眼前的手臂:“不要,阿芙蓉会让人打瞌睡而且成瘾,我现在得保持清醒。”


“抛开剂量谈副作用都是耍流氓。”古忘林笑说:“一点点没关系,小娃娃都能用,还能止咳。”


“虽然这样说,还是能不用就不用。”陆楚拿起盒子,飞快盖好塞回古忘林袖子里:“玄府用来控制异族的神仙丸就是阿芙蓉做的,吃多了人欲仙欲死,再也不能摆脱。”陆楚想到了一些往事,劝道:“你也少用些,虽然在你们医者眼里是良药,在其他人手中就不同了,万一滥用,流毒无穷。”


“救人害人一念之间,做到心正无愧就好。”古忘林拍了拍口袋确认药盒不会掉出来,戏谑道:“子长你有时候想太多。”


“想太少的人在建康活不长,你是心正无愧,保不得别人花花肚肠。”陆楚说完一笑,与古忘林并肩前行。


桓府的门子们老早就看清陆府安车上的徽记,碍于陆楚和古忘林正说话,只能远远候着,只等陆楚拔步,立刻迎上,匍匐大礼:“陆侍中晨安。”


陆楚在朝中担任侍中一职,品秩不算顶尖,但因为是天子近臣,实际权责很大。


陆楚问他:“哪位主事在府中?”


门子大声答道:“征西府郗参军昨夜归家,今尚未至府,抚军将军从事中郎现在府中。”


征西府郗参军指的是郗超,抚军将军从事中郎则是桓温的三弟桓豁,征西大将军、抚军将军分别是桓温和会稽王司马昱的军号。


今人称呼有声望、官身的人,为表尊敬大都称呼官职名。比如参军、从事中郎,职责为将帅之幕僚,每一个尊号将军都会常设这些吏位。又因为郗超供职于桓温的征西府,桓豁供职于抚军将军府,所以又在官职名前补充府名,以示区别。陆楚的侍中一职属于台臣序列,和参军、从事中郎是不同的系统,简单来说就是中央官职和地方官职的区别。


司马昱和桓温不和,但不妨碍桓温三弟桓豁在司马昱手下做事,世族与世族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盘曲复杂。


“桓冲呢?”陆楚直截了当问。


门子叩首答:“小人不知!”


“我自去找他。”陆楚径直入府,门子赶紧爬起来,边后退边说:“请陆侍中稍候,小人前去为您通传。”见状不妙其他的门子们也一拥而上,挡在陆楚半丈远的地方,意图阻止他们进府。


一直陪着陆楚的古忘林袖风横扫,十多个门子顿时落叶般掀飞倒地。


陆楚跨过大门,循着两侧游廊往里,其间有不少人试图阻拦,都被古忘林一手一个拍飞。


陆楚路上和古忘林解释道:“桓司马的几个弟弟,以最小的五弟桓冲最为出色。所谓虔豁重世,振武谦文,冲秀双美,寻邑为群。才能自不必多说,武艺和学识都极为出色,不过年轻人总会有点心高气傲,桓冲年岁与君墨差不多,比猫崽稍大些,自是不服人的年纪,昨日我遣猫崽来送图,二人相遇,桓冲意气使然之下想做出点什么事情出来也是未可知的。”


古忘林一边拍人一边点头应道:“欺负你弟就是欺负我弟,没说的,削他!”


“我们要以理服人。”陆楚正色道。


古忘林当时信了他的鬼话,默默点头附和,后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武陵凤凰陆长君护犊子的恐怖姿态,比抱窝的老母鸡还要可怕。


直闹到后院二门处,院门紧锁,门口站着不少执杖提棍的仆役门客严阵以待。


仆役人数众多,但没有管事的站出来主持大局,只是好几十个人堆在一起,把陆楚、古忘林围在中间,手里棍头朝内,也不说话,默默对准二人。


“让开。”陆楚微笑道。


所有人先整齐划一后退半步,然后突然把手里棍子高举过头,跺脚大吼:“止!”


陆楚表情不变,古忘林愣了一下,咋舌道:“桓氏不愧带兵有方,连家里仆从都快练成行伍老兵了。”


“他们应该是征西府的军士。”陆楚漫不经心说:“开打吧。”


古忘林甩甩手腕子走到陆楚身前,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打征西府的人。”


听得他的话,伪装成仆从的征西军卒们精光耀目,一个个好像受了奇耻大辱,摆出一副即将搏命的样子。


陆楚随意点评道:“征西府的战力比玄府军差点,比豫州军强,应该和徐州军差不多。”


古忘林故作咋舌缩首状:“徐州兵痞啊,那就是不怎么样了。”


军卒们登时怒了,嗷嗷叫着涌上来。


场面即将失控,掌事的人终于姗姗来迟,桓豁扶着廊柱朝园中大吼:“刁仆放肆!还不退下!”


军卒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愤愤收起棍杖退到角落里。


桓豁走下来,笑容拘谨:“子长你这大清早的,也不先去堂厅里喝杯水,正好我从巴蜀带回些茗叶,待会给你煮点茶粥喝,权当暖一暖身子。”说着就要拉走陆楚。


“不忙。”陆楚躲开拉扯,直言道:“买德郎人在哪,我有事找他。”买德郎是桓冲的小字,陆氏和桓氏算远房亲戚,私下里会叫小名。


桓豁表情一凝,苦笑道:“五弟昨夜抱恙,现在都没起。


“那正好。”陆楚示意桓豁看古忘林,“这位是杏林谷主的大弟子古忘林,帮康帝诊过脉。”


“那就有劳古先生。”桓豁大喜,对着古忘林拱手一礼,古忘林装作没看见,目光落于紧闭的二门。


桓豁呵斥:“你们还等什么,快开门!”


众人赶忙七手八脚打开门,桓豁带路,引二人进去。


二门直通后院,是桓氏子弟们起居之所,庭院深深,近处花光绮靡,桃樱诉絮语,远目澍雨风征,千红追万紫。


桓冲住处独门独院,门口还有侍女守着,桓豁问她:“五郎还没有起吗?”


“未有,将军说精神疲倦,暂不见客。”侍女小声回答。桓冲任鹰扬将军一职,算杂号将军里最常见的,后来伐成汉有功,加镇蛮护军,最近好像又要升迁,具体职位未定。


古忘林嗤笑,“小娘子说谎都不会,既然未起,怎么告诉你精神疲倦的?”


侍女被戳破羞到满脸通红,跪下请罪,强辩道:“是将军昨夜睡下前告知奴婢的。”


桓豁心急,不耐烦站门口白话,直接推开虚掩着的门扉走进院里,三步两步跨过台阶,站在廊下呼喊道:“买德郎起来没有,子长来看你了,还有杏林的医者,给你诊脉,有病得早治啊,可不能拖了。”


古忘林悄悄打量四周,然后和身边的陆楚咬耳朵,“暗哨不少,房顶有三把弩,六支弓,墙角有四个执刀手,花坛底下还有一队刀斧手?”古忘林嘿笑,有点不敢相信,“刀斧手在这干什么,难不成还要玩摔杯为号的把戏吗?”接着他又感叹道,”外松内紧,这房里戒备森严啊。”


“怕不是快死了。”陆楚冷不丁道。


“子长你太直白。”古忘林装作吃惊状,目光闪烁,语气转冷:“或许已经死了。”


陆楚:“我好像闻到了一点点夜幽蛊的味道。”


古忘林点头:“没错,还有大量的血的铁锈味。”


陆楚回头看他:“还等什么。”


桓豁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心里正纳罕,又发觉身后二人好像正交流些什么,刚一回头,就感到两道影子嗖嗖从身边闪过,然后房门一开一闭,浓烈的花香混杂莫名的腥气从房里喷出,桓豁不妨迎面撞上,直接被熏晕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藏在暗处的武士瞬间冲出时,只能一部分人救下桓豁抬到开阔的地方,剩下的人大力敲门想要确认房里的桓冲状况。


门在里边闩住,从外边打不开,武士们刚准备破门强入,一道暗哑的声音有气无力传出:“我没事,把三兄带回他自己院里,不要声张,你们也全都退下,院里不要留人。”


院里的暗哨和刚才军卒不一样,是荆州军里千里挑一的武士,他们得到主上令训,这才低头应喏,领命退下。


房里门窗都被关紧,光线封隔在外,桓冲坐在胡床边缘,双腿自然下垂,半边身子没入昏暗,敞开的衣襟底下是层层缠绕着的雪白绷带,显出团团暗黑,紫色的污血顺着手臂流到地上,面色是深沉的乌,只有嘴唇苍白如纸。


他就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安静趋于死亡,连污血都充斥着糜烂作呕的气息。


“你这样子叫没事?”陆楚微讶,夜幽蛊是江州奚族擅长的邪术,虫毒霸道,母虫在肝脏繁殖产卵,幼虫随血液播散全身,成虫寄生在身体各处,发病时蔓延迅速,中毒之人行为异常精神错乱,如不能及时排出蛊虫,最后会爆体而亡。


“子长。”桓冲从齿缝里挤出一丝笑容,故作镇定和陆楚打招呼。


“还挺聪明,砍自己一刀放血能使减缓毒发速度。”陆楚捂着口鼻仔细观察伤口片刻,啧啧称奇,“刀口切的很准,大血脉被刺破,血流如注。”


寄生一途,血尽虫尽,拼的就是两败俱伤。


“那是自然,实属应当。”桓冲莫名其妙回答了一句,就算在要命关头他依然努力维持着仪态,无奈唇畔的苦涩的笑容暴露了力不从心的本质。


“还能救吗?”陆楚没在意桓冲的话,转头询问古忘林。


“不太好搞。”古忘林俯身挑了一点污血,隐约可见虫孽蠕动的形状。赶紧又拿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燎烧指尖,蛊虫遇火则燃,空气中响起一股哔哔啵啵又充满恶臭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中毒的。”古忘林问他。


“你是?”桓冲双目充血,已经看不清人,只能靠声音辨别,他们之前没有见过,认不出来。


陆楚帮忙答疑解惑:“杏林的医者,他问什么你照实回答就可。”


桓冲了然,谦恭道:“先生刚问什么?”


“什么时候中毒,又什么时候发作的?”


“五天前从江州回,具体什么时候被下毒我也不知。发作……应该昨晚?记不太清了……”桓冲轻轻摇头像要缓解头颅钝痛,喃喃自语道:“昨晚……我正和小神仙聊天……”


“什么小神仙,蛊虫入脑了?”陆楚面色一变,心里火苗开始冒热气:“那是我弟,你别给我装蒜。”


郗府距离桓府路途颇远,郗超黄昏时分不能归家当日就会在桓府留宿,刚才门子说郗超还没有来,那只能是他昨夜根本不在桓公府里。


胆大包天敢代替郗超和陆白会面交接舆图的,除了桓冲外不做他想。


果然,桓冲苦笑:“对,是猫崽。”


“少套近乎!我弟小字也是你乱叫的!”陆楚逐渐暴躁,口鼻周围萦绕着夜幽蛊的糜烂腐败的味道,让他联想到其他的事情。


自己那从小到大都没出过武陵源的弟弟,聪颖机警但又过于心思单纯,你说他不懂吧,他其实知道,你说他懂吧,又有点懵。偏生一副好模样,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清透,引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斩衰父丧,陆楚难得回武陵源呆上大半年,期间不止一次忧心他幼弟有朝一日会被人拐跑,深思熟虑后决定磨一磨他的脾性。


琴棋书画,诗酒香花,君子六艺,奇门遁甲,不管是风雅的,枯燥的,有趣的,无趣的,什么熬时间学什么,课业无比紧凑,一通造作下来连玉蟾宫的蓝若和百草谷的刘祈都忍不住皱眉,偏生陆白表现的无比乖顺,眼睛亮晶晶接受长兄的教导,一遍不会就学两遍,被夸奖时还会腼腆地抿嘴偷笑。


像一只机灵乖巧的小猫崽,吃饱餍足后懒懒晒着太阳,看见主人走近,翻身滚起来蹭到他怀里,喵喵咪咪叫着要撸毛。


要不是碍着弟弟大了不好下手,天知道陆楚有多想把猫崽抱进怀里狠狠揉搓几番。


后来……愣生生把追风逐月的小少年养成了风仪如仙的小青年,少年人独有的青涩被暖玉般温和的气质包裹掩盖,陆楚甚有成就感之余又颇觉后悔。


倘若入世,怕会招来更多的目光。


“太晚了。”古忘林突然出声,拉回了陆楚的思绪。医者仔细检查完桓冲的眼底,拍拍手弹去指尖火焰烧灼虫尸留下的残灰,沉声道:“没救了,等死吧。”毒发半夜,虫孽早已在体内繁殖无数轮,就算找出母虫也无用,除非……


桓冲被医者判了死刑,没有过多激烈表现,僵硬转动脖颈,充血双目失去焦距,面对陆楚的方向,静静说下去:“小神仙用下茶水不久……我忍不住,扑了上去……”


“你说什么!”陆楚面色陡寒,冷冽的气息让古忘林不由后退一步。


夜幽蛊发作之时会将人的本性欲望放大数倍,古忘林说猫崽身上有春风散的味道,其中诡吊之处,丝毫不难猜测。


但猜测和证实完全不一样,陆楚眼中冒火,什么风度理智都不要了,冲上去大力抓住桓冲衣领拖拽起来,再猛然砸下去,“你还敢当我面说?!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不是说好要以理服人吗,古忘林赶紧拖住陆楚,“他已是要死的人,你伤没好,何苦动气。”


桓冲被砸的七荤八素,直挺挺仰面躺在胡床上,肩头乌紫色的血液逐渐凝滞,腐败的气息愈加浓厚,但他脸色反而出现红润迹象,人死前的弥留,总会有一丝回光返照:“小神仙给了我一刀,我醒来之后,人已经不在了。”桓冲勉力爬起来,咳出一口浓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应该安然回家了吧。”


“你不会死。”陆楚突然开口,神色回复平静,桓冲一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茫然抬首看着他。


“死于夜幽蛊太便宜你了,我有的是耐心,让你生不如死。”陆楚笑看着他,语气轻快而又残忍,灼热的眼神像要在他身上熔出两个洞,朝古忘林伸手,“拿来。”


古忘林差点噎住,“不是吧我都没捂热乎。”


陆楚不说话,伸出的手没有收回的意思。


“好吧,下次你得还我。”古忘林嘴里嘟嘟囔囔,不情愿拿出秘药,趁桓冲没有反应过来捏开他下巴倒灌进去,腥膻的铁锈气息在唇齿间瞬间炸开。


十余粒鲜红色的秘药入腹,右肋肝脏的位置传来阵阵剧痛,浓稠又潮湿的液体重新流动,伤口附近不断有烂泥般的团块蠕动着涌出来,桓冲整个人蜷缩起来,冷汗一层层浮现,他躺在血泊里,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丝毫的哀鸣,像一枚血玉,无声展示着桓氏子弟的高傲。


“太慢了,虫出来得太慢了。”古忘林摇头。


陆楚眉心一动,走到墙侧取下桓冲的佩剑,剑刃出鞘,在昏暗中流光四溢。


“呵呵……”桓冲盯住陆楚步步走近的身影,颤抖着笑起来:“你还提得动剑啊,子长。”


古忘林暗叹一句,这要死的家伙好死不死尽触雷池。


陆楚嘴角笑意森然,一步步逼近胡床,仪态无比从容,等到了眼前,动作蛮狠甚至粗暴,把桓冲拖拽到地上,拍拍他毫无血色的脸颊,雍容微笑好似正在高坐清谈:“我能不能提剑,你去石赵走一遭,问问他们的王子王孙,都是怎么死的。”


锋利的兵刃不需要内力就能伤人,陆楚提起剑,缓慢坚定地刺入血肉。


“啊!”桓冲口中抑制不住发出大声惨叫,三剑六洞,礤骨熬筋,纵然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行伍中用以套取情报的手段简单狠辣,却极其有效。


桓冲已然苦熬半夜,精神和体力都在崩溃的边缘,夜幽蛊毒很霸道,少有人能解,一旦毒发几乎无生还可能,那些孵化出来的成虫又会通过血液传染给其他人。


桓冲不敢告知府里人,但他愿意搏一搏。陆楚身体不好,身边一直有许多杏林的医者,他们或许能有办法。


无数蠕虫争先恐后从各个伤口逃离宿主,古忘林及时取出断虫粉,硫磺、毒麻散、旬黄芪、懒菩提,围绕桓冲身体周围撒了厚厚一圈,蛊虫触之即死。


陆楚丢掉剑打开大门,阳光灿烂毫无保留散入屋中,初春花香冲淡死亡气息,他站在光晕里,好像刚才的狠厉与他毫无关联。


招来了陆楚,救了自己一命,桓冲目光涣散,血线从眼中逐渐褪去,叹息无声逸出:“活着真好……”


TBC


肆拾叁•所思在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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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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