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肆拾陆•岐言未及申)


归档 

肆拾伍•大梦谁先觉 


散朝之后,君墨身边围了一大圈人,其中兴致最高昂的依旧是谯王司马无忌。


“世子左右无事,不若随我去园子里游乐片刻,喝杯水酒吟赏风月。”司马无忌开门见山,再次邀请君墨去他家玩。


君墨不擅长与人结交,眼前这个谯王说话似是毫无章法,万一又搞出几个“有所属意”的堂妹来,着实令人生厌。


而且还有一点,王侯不之国,其有受任居外,则同方伯刺史二千石之礼,亦无朝聘之制。


也就是说,像今天这样的普通朝会君墨未得诏可以不用去,只是他初次拜访建康,需做做样子。而像谯王这样没有回到封地的藩王,也不必来,司马无忌的出现,极有可能是特意奔着君墨本人去的。


君墨想了想,遂答道:“外藩鄙陋,未见宗正,未敢僭越。”


自西汉白马之盟后,中原正朔王朝不再常设异姓王,少见的几位异姓封王之人,多数有不臣之心,譬如西汉诸吕,东汉王莽,以及后来的曹氏及司马氏。


但除此之外,对于某些镇守边陲的异族首领,中枢更好为了羁縻他们的部族,也会封王以示安抚,譬如现在位于北方虎视中原的鲜卑慕容氏,因部族位于燕地,曾被晋庭被封为“燕王”。


而君氏属于特例中的特例,有点两不沾的味道。


你说人家有不臣之心,但这么多年了都在兢兢业业守土卫边。八王之乱时,天水保卫战打得极其惨烈,君氏宗族差点绝户。君氏家族里除了君泽桀骜不驯外,并没什么实际反叛的作为。


你说他们是异族,君氏祖上世代为中原重臣,手中军卒胡汉皆有,又以汉人为主,实在不是什么塞外杂胡。


降王爵为公爵,一来没名由,二来又怕动摇雍凉人心,破坏边防戍卫。


没办法,只能安个“外藩”的名头,外权独立,内里和司马氏诸王一致,子弟们归属宗正管辖。


谯王原以为君墨会直接拒绝,或者当做没听见拂袖而去,但没料到他最后面无表情摆出一副老派死板的模样,正告说没有拜见宗正之前不敢到处乱跑。


骗鬼呢,司马无忌暗自腹诽,宗室里哪有这种规定,而且你君氏何时又如此守礼知节?


目前谯王心里还有其他打算,急忙再邀,却见两位内侍匆匆跑来,说内朝有令,请雍王世子再去苑中议事。


这下司马无忌没什么可说的,心下一叹,然后拱拱手,和诸人一起目送君墨转身离去。


内侍一前一后,君墨走在中间,比起恭请的姿态,更像押送犯人的行列,内侍们并不多说话,只垂头躬腰,默默前行。


自汉代来,朝廷多设中外朝制度,内朝也叫中朝,地点在宫中,外朝主管对外朝政,内朝是皇帝的私人小朝廷,只有天子近臣可以参与。


比如侍中、光禄勋、中常侍、左右诸曹、散骑郎中、给事中、尚书事、给事黄门、符节台之类的天子近臣。


汉代武、昭时期,尚书机构日益完善,逐渐取代外朝公卿机构的职权,进而形成内朝决策,外朝行政的管理机构。入晋后外朝再次改制,三省六部的雏形渐渐形成,从而内朝权力大大下降,但依旧协助皇帝处理国政机要,为皇帝充当参谋、顾问、秘书。万事围绕皇帝为中心,可以极大地左右朝政走向。


如今陛下年幼,内朝完全由太后褚蒜子与会稽王司马昱把持,宫省之官多为司马氏血亲,高门世族在此处的根基远没有外朝深厚,算是天家手里的仅有的权力净土。


按理说君墨只是外藩,完全没有资格进入内朝议事,到时候恐怕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身上,如同打量珍禽异兽。


更重要的是议事无妨,但刚才内侍嘴里说的是……苑中?那里可是后宫之处,外臣根本不允许进入。


元、明二帝时,晋室草创,国力微薄,宫城因陋就简,宫室不治。


后来建康城几遭烽火,宫城亦不能幸免。苏峻之乱后,宗庙宫室尽为灰烬,一度引发迁都之议,温峤建议去豫章,三吴豪杰建议去会稽,最后还是王导力排众议,决定再造新宫,始缮苑城。


那时候还是成帝初年,庾亮、王导共同执政,开始筑宫修城,修后池,起阁道,建灵台,浚辟雍,立宫馆,设苑囿,弘于皇之尊,彰临下之义,以至于处万乘之极,享富有之大,明制度以表崇高,盛其文物以殊贵贱。


以至于数十年营造,现在呈现在君墨眼中的宫城已经极是繁华奢靡。太极殿之侧,庭院耸阔,有东西二堂,再往之后还有更广大的后堂,为补充正殿的附属建筑。朱墙碧瓦的嘉殿重檐绵延不尽,无数草木花植掩映其中。


直到经过了十八道殿门,他们三人终于停下来。君墨正前方是一栋竹木扎制的高台,高台前是十数顷的平坦空地,铺满薄薄一层白沙,仿佛是校场的格局,大到足够百人同时策马狂奔,最外围是四面高耸白墙,足有三丈多高,厚堪一尺。


走在君墨身后的内侍猛然关闭大门,拿出巨锁从内锁住,然后奋力一掷将钥匙甩出高墙,坠落于墙外,门外亦响起落锁的声音,他们担心一把锁不够,内外都要锁牢。


微风乍起,沙尘迷眼,君墨抬首面对正前方的竹台,表情颇为不解,“你们想做什么?”


“请世子在此稍候。”走在君墨身前内侍转过身,伏地而跪。


君墨望望四周环境,有些想笑:“三丈高墙,不过一跃而过,困不住我。”


内侍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抵上脖颈,“宫城杀侍,罪在谋逆,请世子三思后定。”


君墨缓慢前行,言语冰冷:“失职自绝,与我何干。”


内侍颤抖着手起刀落,失去生命的尸体缓缓倒地。


君墨朝靴不停继续往前,负责落锁的内侍趋行而至,跪于道旁,同样以死相逼,哀泣相求:“我家尚有老母在堂,请世子怜老惜弱,暂且留步。”


君墨转头深望他一眼,拢袖止步,随口问道:“是褚太后的懿旨还是会稽王的钧令?”


内侍惶恐不已:“奴婢只是阉竖,不敢揣测天家上意,只求世子暂缓片刻,静候消息。”


大队人马开始从四面八方如水聚集,甲胄与铁器剧烈碰撞发出沉重的响动,校场即将变成猎场,他君墨,则是将被围猎的困兽。


竹台明显是新铸而成,最高处的顶端甚至还有未及时拆除的赤穗,悬挂着竣工时求取祥瑞的符节。


司马家的人,果然都很疯狂。


君墨站定,内侍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足足有一个时辰,天边不甚温暖的日头已从正中而偏西。一阵鼓点巨响擂地震动,无数弓弩重箭从墙外升起,宫中宿卫陈兵列阵,箭头弩机全部对准场中。另有数位甲胄鲜明的将领高立墙头,手握刀兵居高临下审视君墨。


中领军庾龢披坚执锐,被众人拱卫其中,遥遥向君墨方向行了个军礼,也不等他回应便大声嘲笑道:“我等久慕君氏威仪,今日一见方知名声唬人,世子俊美如斯,形同好女,哪里像是掌管玄府铁甲数万的猛虎大将!”


众人轰然附和,笑声似最卑鄙的冷箭,尖锐扎入所有人的耳膜。


诚然君墨俊美无俦,但五官没有丝毫的女气,完全不会让人错认他的性别,黑眸耀如砥石充满了疏离感和侵略性,让人望之遍体生寒。


他冷冷看向在墙头耀武扬威的一众卫尉将领,轻笑道:“竖子蹑墙攀顶,遮踪掩迹,鬼鬼祟祟,形同鼠辈,可敢下地一战,刀分生死?”


庾龢面色一变,然后咬牙冷笑:“用兵者不拘小节,正兵之外大可尽出奇兵,世子也曾用兵武陵,虽无建树,应有教训,不知我这箭弩大阵,可入得世子美目!”他为羞辱君墨特意加重美目二字音节,更引来四周军卒大笑。


君墨没有勃然大怒,他已不是武陵源里怀忿赴死的无畏少年,四年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足够让一个人的心境成熟强大至于坚冷如金。


他缓慢整理好笼巾上的貂蝉,又将玉笏收入怀中,扎紧腰间革带,抚平蔽膝绶须,以无比端正的姿态整闲以待,然后抬首看向庾龢,言语中平静异常,“报上你的名号,我不杀无名之犬。”


天风抚环佩,琳琅出清音。腰间组佩碰撞发出的玉石清音比隆隆战鼓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庾龢被他眼中的深沉吓得差点掉下高墙,那是嗜血的冰冷,是刺骨的寒凉,他大吼着为自己壮胆:“放箭!杀了他!”


箭雨如蝗,顷刻间铺天盖地而至!


君墨眼中一派死寂,掌风如惊涛骤起,叹息无声溢出嘴畔,“陛下……”


“陛下。”陆楚立于堂中,躬身向御案行礼。


小皇帝立刻跳起来,脚底只着一双白襪冲到陆楚身边,两只小手用力抱住了他:“表叔!您终于回来了!”


陆楚无奈将他抱起,三两步走向御座,打算将他放回原处。路上小皇帝抱得更紧了,毛绒绒的脑袋直接埋进他怀里,连小脸都看不见。


“御史大夫看见又得参臣一本了,说臣藐视君上,目无法纪。”陆楚放也不是站也不是,八九岁的男娃已经有点坠手,抱久了颇为吃力。


“表叔不怕,我已经把郎官和御史都赶了出去,现在能留在屋里的都是自己人。”小皇帝扒着陆楚,凑在他耳边说:“今天母亲大人有点生气,因为新来的藩王世子。”


“陛下觉得,新来的藩王世子怎么样,有没有被他吓到?”陆楚把小皇帝拉远了一点,脚下又挪了几步,目测了一下距离御座的距离。


“上朝之前,母亲大人说新来的藩王世子可吓人了,长得和老虎一样会吃小孩。”小皇帝想了想说,“可是看到他之后,也不是很可怕啊,世子生的很好,说话也和气,我问的话他都答了,完全没有故意敷衍我。”


“陛下是天子,没有人会敷衍您。”陆楚眉眼微沉,决定把孩子放下。


小皇帝感受到陆楚的情绪变化,抱着他的手臂松了松,顺势就坐了回去。


“嗯……是没人会敷衍我。”小皇帝抬头看向陆楚,眼中有疑惑,“可母亲大人后来又说,我不该问那样的问题。”


陆楚站在他身边,轻声道:“您问了什么呢?”


“我问了雍王世子从哪里来,天水离长安近还是建康近,长安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陆楚思索片刻,然后笑着回答,“臣以为,您陛下应该问。”


“是吧!”小皇帝双掌相击,十分欢喜,“还是表叔对我好!”


“那么,陆侍中为什么会这样说?”


突然后堂传来一阵琳琅之声,伴随香风阵阵,一大群宫人簇拥着褚太后缓步而来。


褚蒜子虽贵为太后,但年纪尚轻不足三旬,垂帘听政时朝臣看不清她的容貌,如今在后苑,没有珠帘阻隔,少了几分神秘威严,多了几分柔美娇贵。


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就算齐姜在世,息妫复生,料想颜色疏淡,应见褚氏而羞愧自惭。


“愿太后长乐无极。”陆楚转过身,向褚氏示礼。


还未等他躬身,立刻有内侍急忙上前扶他复礼,褚太后掩唇笑道:“子长切勿多礼,随便坐吧。”


小皇帝噔噔又跑到母亲身边,仰头拉着母亲袖子,请她也入座。


褚太后牵着小皇帝重新端正坐好,又吩咐内侍将大门掩上,小心凉风吹进,将陆侍中冻坏。


陆楚就坐在他们下首,大门关上之后,有细碎的光线从缝隙钻出,正印照在他身前案几之上。


内侍重新温了花汤端上来,给陆楚的又多了一壶药酒。


“还是先帝留下的方子,子长多少喝一点。”褚蒜子眸光温柔,静静望向陆楚案前的一壶褐色的浊酒。


陆楚笑着拿过鹦鹉杯,仰头喝下,将空了的杯底转给她看,口道:“谢太后。”


褚蒜子看他喝完,似不经意道:“我听嬷嬷说,先帝有次在药酒里误放了阿芙蓉,原本好意为子长止痛,哪知道药性相冲,倒是直接令人痛晕了过去,先帝有愧,就留子长在寝殿宿了一夜。”


陆楚面色不变,笑道:“却有此事,臣少时轻狂,留下沉疴不愈,发作时剧痛难忍。先帝宅心仁厚,不追究臣僚失礼无状之责。彼时不省人事,醒来时天光大亮,臣记不起当晚之事。”


褚蒜子也笑道,“先帝与子长之间,虽为君臣,更是兄弟,友兄弟恭本是人伦孝悌,子长切莫心忧。”


陆楚颔首,拱手以让,“臣无以为报,自当勉力辅佐陛下,匡扶王道。”


小皇帝终于听见自己出场,拽拽母亲袖子,示意他要说话。


褚蒜子温柔低头与孩子目光相接,抚摸着孩子后脑勺,突然冷言问道:“陆侍中为何说陛下问君墨的话是应当的?”


家话叙毕,国事当议,他们不只是温情脉脉的亲人。


陆楚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明帝幼时,元帝曾抱其入怀,时值使者从长安来,元帝感怀长安旧人,垂泣问明帝,长安与日孰近?”


“明帝答,长安近。”


“元帝问其故。”


“明帝答,只闻人从长安来,未闻人从太阳来,是以长安近。元帝遂破涕为笑。”


“次日晨会,元帝抱明帝上朝,复问明帝,长安与日孰近。”


“明帝不假思索,道太阳近。”


“元帝讶异,以问其故。”


“明帝从座中起身,怒笑群臣。”


“举头见日,不见长安。”


陆楚说完故事,重新抿了一口花汤,冲散口中苦涩,微笑看向主座二人。


褚太后含笑不语,小皇帝蹙眉颦首若有所思,突然拍手以应,“我懂了!”


“祖父私底下对曾祖父说的话,是为了让曾祖父不再难过。而祖父朝堂上对公卿们说的话,是要他们知耻。”


小皇帝神采飞扬,“连不可触及的太阳都比长安近,长安离我们实在太远了!”


转而小拳头猛然砸案,咬牙怒道:“可这是耻辱!国都沦陷至今,祖辈十陵无人祭奠,胡狗肆虐乡土,百姓流离失所,这是朕的耻辱!”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也是公卿世族的耻辱。”陆楚缓声道:“更是天下人的耻辱。”


褚蒜子的眼中有难以描述的哀恸一闪而过,她捻了捻袖子,笑说,“所以陛下要快快长大,陆侍中亦要保重身体,一个人深入虏庭这样的事情,切莫有第二次。”


她语气平淡温柔,又藏有不容置喙的强势命令。


陆楚只道臣下省得,再不多言。


“代陂惨败,徐州的防务和官吏需要重整,子长有什么良策?”褚蒜子又问道。


陆楚闻言,心里竟然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思索片刻后道,“褚公尸骨未寒,可从长计议。”


褚蒜子摇头,“不需要的,子长,我的父亲是忧愧而死,自他从前线下来之后,夜夜梦里都是死去将士的尸骸和挥散不去的哭声,所以父亲已经去和将士们黄泉团聚。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需要坚守逝者的遗愿。”


褚蒜子的父亲褚裒就是去年主持北伐的大将,他们以徐州军为主力北渡淮河,可惜连战连败,代陂之战后直接被慕容氏大军反推回了广陵,褚裒侥幸被谢珏救回,最后还是逃不过良心谴责,最终命丧黄泉。


陆楚道:“徐州军情复杂,广陵军头林立,需要有能力的大将和才干绝佳的幕僚才能胜任徐州刺史和广陵相位。如今雍王世子回朝,不知太后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褚蒜子抚掌笑道,“子长真是外举不避仇,居然会推荐君墨。”


陆楚笑而不语,只仰首安静等待回复。


“我自是愿意给雍王世子一个机会,不过朝廷不是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可以左右的,所以可能有点困难。”褚蒜子露出惆怅的神色,“要是陆侍中能早点来就好了。”


陆楚听到话里的杀机,不由皱眉:“太后此言何意?”


“因为君墨他活不过今天!”


雕花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锦衣玉带的藩王踩着乌靴大步前来,与他一齐扑进屋内的,还有冰冷的寒气和浓厚的铁锈味。


小皇帝嗖一下吓得躲进母亲怀中,陆楚转向胜券在握的王侯,抬眸笑道:“会稽王,好久不见。”


“这么巧,狐狸也在。”司马昱在他案前弯下腰,俯视这位无礼的后辈,“于公,孤是你上司,于家,孤是你舅父,子长放肆,如何不向孤叩首行礼。”


会稽王司马昱,是元帝最小的儿子,明帝最小的弟弟,成帝和康帝的叔父,当今陛下的叔祖。


在司马氏宗室里,他身份极尊,在朝堂里,亦是地位极高,连现在掌握朝权的殷浩和掌握军权的桓温,都是由他一手举荐。


最关键是,这位意气风发的藩王,有着和遮天权势不相匹配的年纪,他很年轻,居然和差了整整一辈的陆楚年纪差不多。


陆楚直接忽略了司马昱话里的威胁,甚至手举耳杯,身体后仰,摆出一个极其闲适的姿态,笑容满面道,“你都说我放肆了,那我干脆就放肆到底好了。”


司马昱盯着陆楚看了好一会,突然畅怀大笑,他本就美仪风姿,这一笑更是英秀玄虚,风流倜傥,有几个在殿中侍奉的年幼宫女干脆羞得双颊飞红。


然后司马昱长臂一伸,众目睽睽之下拽着陆楚衣领将他拖出案席。


“叔祖!不要动我侍中!”小皇帝从母亲怀里钻出来,急忙就要扑前,中途被褚太后拦下,紧紧抱住。


“若是十年前,你现已尸首分离。”陆楚与司马昱安静对视,眼中没有畏惧,只余淡漠。


“可惜这不是十年前。”司马昱一把将陆楚抱入怀中,大力捶打几下,咬牙怒道,“你终于滚回建康了!下次再敢胡乱跑出去,我就喊光禄外部打断你的腿!”


光禄外部是光禄勋的下属机构,在宫城之中设有牢狱,可以动用私刑。


素有清谈美名的司马昱下手力道毫不留情,陆楚差点被锤出一口老血,赶紧手脚并用踹开他,“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好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这话也只有你敢说!”司马岳挑眉,“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孤要把你绑回府中,再亲手打断你的腿!”


小皇帝有点看不懂情势,于是问他母亲大人,“表叔和叔祖在干嘛?”


“你表叔以身犯险,大家都很担心他,怕他客死异乡。”褚蒜子面无表情道。


“我哪有这么容易死。”陆楚复坐下来,揉着胸口,“若是知道你在这,我今天就不应该来。”


司马昱这才向主座母子二人行礼,然后坐到陆楚对面案几处,又有内侍送上酒水,但会稽王兴致堪堪,并无动作。


“你不来就会错过一场好戏。”司马昱道。


“所以,你究竟把君墨怎么了。”陆楚直接问他。


司马昱道:“我喊了中领军带人围了校场,困住了君墨,五百人带着强弓劲弩,一定能将他当场射杀。”


“在宫城之中无故围杀外藩,你就不怕引起玄府起事,雍凉动乱?”陆楚表情不变,语气已带寒意。


“我正愁没有借口铲平玄府,至于雍凉二州,没了天水君氏还有河西张氏,我看张氏就很好,至少听话。”河西张氏历代是君氏的幕僚,也是凉州声名最显赫的世族,武陵之乱后趁君氏无主,差点推翻了雍王在天水的根基,幸好鹿鸣翁主及时赶回并以武力镇压。


“现在中领军是谁?”陆楚又问,“不会是庾氏吧?”


中领军主管宫廷宿卫,是名义上的禁卫军之首。


陆楚去往北方一年多,建康的人事已经有些许调动,故有中领军是何人的疑问。


司马昱笑笑,“说对了,是庾元规的三子,庾龢。”


“昔日庾元规在朝廷之上被君泽削掉帻冠,颜面尽失,庾氏与君氏结下仇怨,我现在让庾元规的儿子去找君泽的儿子报仇雪恨,岂不美哉?”


庾元规就是庾亮,当年他执政的时候,残杀宗室,引起了外藩君泽的不满,君泽于是从江北赶回,穿着血甲冲入朝堂,长刀横首,将庾亮吓晕了过去。


陆楚白眼相对,“我对庾氏无任何好感,尤其是庾亮兄弟几个和他们的子侄。”


褚蒜子闻言俯首看了一眼陆楚,然后默默饮下手中黄酒。


司马昱不置可否。


陆楚看了眼门外天色,突然道:“拿笔来,我要写信。”


立刻有内侍送上笔墨,陆楚三两下一挥而就。


司马昱奇道,“你干什么?”


陆楚写好之后立刻火漆封口,又拽下腰间玉佩,起身走到司马昱身前,在会稽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抽走了他袖中的入宫符节。


“你挡不住君墨的,这五百宿卫尽会因你而死,道万,你做了一个非常不顾后果的决定,以后每年清明和中元,你自去冲虚观中涤洗罪孽,以求心安吧。”陆楚向来对他这个便宜舅父没有什么客气,甚至直接称呼他表字。


司马昱皱眉:“你说什么?”


“庾家人会恨你入骨,庾亮的长子早死,中郎体弱,三郎庾龢是长房唯一的希望,但他活不过今天,是你掐断了庾氏嫡支的念想。”


陆楚说完,已把手里东西交给门口宿卫,吩咐道:“立刻将信送入我府中,半个时辰内我要人赶到这里。”


褚蒜子已然反应过来,神色略带紧张:“子长的意思是,中领军杀不了雍王世子。”


司马昱有些不敢相信,但没有立刻出言反诘。


“当然……杀不了!”陆楚闭了闭眼,语气中恨铁不成钢道,“君墨并无反心,你们何苦赶尽杀绝,他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若要北伐有人,此子切不可杀!”


司马昱眉头紧锁,有些退让,“可现在撤回命令恐怕为时已晚,校场那边应该早打起来了。”


陆楚叹了口气,“所以我写信,希望有人可以赶到这里拦住他,至少不能让暴怒中的玄府猛虎冲到陛下身边。”


“是谁,谁可以拦住他,谢长青吗?”司马昱不由问道:“可他不是镇守广陵?”


陆楚笑容万分无奈又带着些许骄傲,“建康城里可以与君墨一战的,只有我家幼弟。”


司马昱微微一愣,陆楚的幼弟,叫什么来着,好像有人提起过,是叫……白?


陆楚环揖一礼,“真是失礼了,将要让陛下、太后、大王,在这样的场合接受陆氏次子的拜谒。”


tbc


猫:我不想打小虎啊,他已经快被射成刺猬了!


肆拾柒•煮豆燃豆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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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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