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肆拾柒•煮豆燃豆萁)

归档 

肆拾陆•岐言未及申 


(武陵王司马晞,字道叔,这个时候三十来岁。挺巧合的,他在历史上的确是武陵王,性格也是豪爽任侠,喜欢舞枪弄棒结交江湖人,封地离桓温的荆州太近了,所以一直被桓温忌惮。)


(提到的弓和弩都是实际存在过的东西。具装铠马:或者说具装骑兵、铁马。骑兵和战马都披铠甲,骑士武器以长槊为主,并负责践踏和冲击对方阵营。造价高昂,威力巨大,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非常有时代特色的战斗军种。五胡骑兵横扫北方,与这个兵种有很大关系。)


(槊:魏晋南北朝时代的特色武器,不是普通的矛或者枪,而是一种特制的骑战武器,有时候也可以看见步军使用。工艺复杂,制造周期长,一般是配给军官,武器长达一丈八,槊锋就大概占了三分之一的长度,按照当时的度量衡大概是现在的三米左右。)


(具体的武器和兵种,让少主以后在文里慢慢告诉大家吧,他可是行家。)


步弓长箭穿二百步,弩机重箭穿五百步,弓弩叠次排开,穿插布防,一轮齐射箭雨如蝗,数不清的长箭夹杂着少许重箭,瞬间形成密不可视之巨网,呼啸着砸向阵中心的君墨。


从君墨手里侥幸活命的内侍避之不及,转瞬被射成血染的筛子,早已死去的另一个内侍同样被戮尸,远望像是两只蜷缩在地的刺猬。


箭光所及,君墨目犹视之,靴尖踏入软沙接力一跃而起,半空中身影展开,朝服袖袂如朱鸟腾飞时翱翔九天的巨大羽翼,第一轮汹涌的箭雨尽数从袍角擦过。


四方形的校场,箭弩布防于四面高墙之上,阵中心的低处是最危险的地方,人站在这里,将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所以君墨第一步做的就是要脱离这个不利的位置,身体跃至半空,更准确说,刚好和弓箭手们平齐同一个高度,这样从一方射来的箭弩不仅君墨需要闪避,对面的弓箭手同样需要纳头躲藏。于是四面的袭击会减少变成两面。


果然,庾龢立刻下令第二轮进攻,但只有两队人射出箭来,君墨大袖翻卷,拦下绝大部分箭枝,足底再次踩着余下的箭枝继续接力,维持身体悬空的状态。双掌从袖底挥下,掌心涌出两团紫光,无数箭头被精纯的内力裹挟,硬生生半空转个了弯,又被原路甩回去。


一切发生太快,才完成齐射的箭手来不及躲避,纷纷中箭后仰,他们站的太高重心不稳,一个接一个摔落墙下,失去了战斗力。


庾龢的命令没有及时收回,先前躲避箭雨的两队人转化成进攻姿势,继续撘弓齐射,又是两轮箭雨射出,君墨如法炮制,以箭回赠,于是对面也有数不清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君墨从不是站在原地被动挨打的人,他一直相信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在给予宿卫们轻微教训后,君墨立刻轻功腾跃逼近庾龢。贵为中领军的庾家长房三郎,是控制整个阵法的关键点。


当君墨越是逼近庾龢的时候,明显感到身后以及两侧的箭枝数量的减少,但来自庾龢本队的箭弩,不管是力道还是密集程度都迅速加剧。


“不要给他借力的机会,射头射头!宁可射空都不许射脖子以下的地方!”本队校尉捕捉到君墨的动作,情急之下越权下令,完全忽略了中领军庾龢还在他身边站着。


庾龢立刻对自己手下的僭越行为面露不满,但没有出声呵止,现在的重点是尽快弄死雍王世子。


这一变动果然有效,君墨不是神仙,他也是血肉之躯,如簇的箭雨一阵接着一阵,他人一直悬于半空,虽然没有直接中箭,但依旧有不少箭刃堪堪擦过身体,朱色朝服上有无数处鲜血泅渗而出。


步弓和弩机都是远程武器,步弓射速稍快,角度多变,全靠弓手臂力挽发,十余箭后弓手臂力疲倦,作战持续性受影响。而弩机本身靠机括拉弦,虽然造价更高,但威力更大,而且操作之人臂力损耗小,不过角度和射速却受到影响。故而排军阵时,都是以步弓为主辅以弩机,以期兼顾作战的威力和节奏。


君墨略微观察了一下,即便是禁军,宿卫们手中的步弓也没能统一制式,短梢弓和长梢弓都有,甚至还有一些用于骑兵抛射的短臂软弓,质量可谓参差不齐。


弩机大概只有五十台不到,形状五花八门,有单兵手持的短连弩,两人操作的开花弩,腰力挽弦的蹶张弩,铁链缠发的十字吊床弩,最离奇的居然还有两座高耸的船弩。


两座船弩都立于竹架之后,庾龢本队之中,射口正对君墨面门,黑色弩箭足有一丈长,通体都是生铁灌注。君墨仰头看了眼对面的船弩,知晓司马家的人的确是非常想弄死他,连不方便拆卸搬运的战舰弩机都拆解下来运到宫中。


但是,战阵也好,器械也好,不过都是死物,流民军可以手持农具和胡人的具装铠马死斗,战况之悲烈令草木伏刈观者动容,可见打仗的人才是最关键的。


君墨一边阻截飞箭一边逼近庾龢,对方虽慌不乱,手中帅旗一摇,两具高台似的船弩压低望准,壮卒抡起大锤砸开扳机,铁弦铮然发出令人震耸的怒吼,两支巨箭一前一后仿佛流星赶月,呼啸着破空而去。


君墨听见狰狞的机括响动,立刻察觉掌控弩机的一定是老兵,只有老兵才知道两架以上的床弩在狭窄地段击发的时候要留下间隔,防止巨箭在空中误撞削减威力。


“我要看你如何躲避!”庾龢因为狂喜而嘶哑的笑声还没有从喉咙里发出,君墨已闪至面前。


挡在庾龢身前的宿卫立刻高举藤盾扑上来,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长矛从盾与盾的间隙中抻出,锋利矛尖对准君墨。


就在此时,两道巨箭也已杀进,几乎同时扎向君墨腰间与面门。


两条巨箭,每一根都有五指宽丈八长,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箭,而是两柄标准的长槊,这样的槊,就算没有箭头,在战场上也能将人马一齐捅穿。


庾龢双目充血,嘴唇微张,从人墙里微微探出头,俊秀的脸上漫上一层狂态,周身气质已然不是翩翩世家郎君,倒如同他们一直不屑提起喋血流民般,全是狰狞的神色。


死啊!你快去死啊!当年你们君氏辱我庾氏如斯地步,只有用你们宗子的血才能洗涮耻辱!


君墨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中缓缓抬起头,俊美无俦的面容和浓重的杀意令所有人胆寒风凛。


冕旒衣冠承接宝珠貂蝉,无数人奉献鲜血尸骸以滋养沃灌,箭声如雷似战场上轰鸣似马蹄巨响,风声跟随下来,血雨也会跟着到来。


赫赫仪容,烈烈朝服,像是白瓷上褪不去的浓重釉彩,或是裹着符纸与朱砂的兵家长策,优雅与威严完美的合二为一。


黑铁巨箭撕裂掌心,留下一道鲜红血痕,箭尾似嗅到危险惨叫着呼啸而去,绛袍世子眸光微动,双掌虎口猛然收拢,大雨终会飘落于他的足下。


巨箭箭头发出震颤悲鸣,像正在被驯服的黑色烈隼,所有的势头都被瞬间掐灭。


紧接着黑光一闪,长箭如槊,槊头指天,隐隐风雷之声即将出现在所有人的首顶。


君墨肘腕翻转,手中紧握的第一根巨箭顺势砸落,将第二根蹑足而来的巨箭直接挑飞,巨箭半空打横,重重砸向庾龢和他身边紧密的人墙。


校尉先是一愣,然后惊悚发现身边的弓弩手一个接一个倒下,面前不远处的朝服世子足踏箭雨,手中黑铁巨箭挥劈如烈风,修罗杀神般逼至眼前。


君墨以世子之尊充当陷阵之卒,巨箭或锥或挑,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走一片亡魂,庾龢身边已经化作血色泥地,他整个人深陷其中,血爬上了膝盖。


那些忠勇的宿卫连带他们手中的藤牌,都被玄府少主的怒火碾碎成碎肉烂木。


庾龢左右一望,已经没人能够救他,于是他一咬牙,抽出腰侧长刀,从地上翻滚爬起,奋不顾身冲向君墨。


君墨冷然一笑,手中巨箭随意刺出,如同半空击中一个破水袋,巨大的鲜红的血花从庾龢肩头炸开。


“啊啊啊!”伴随庾龢声嘶力竭的惨叫,手中宝刀跌落在地,君墨足底踩入墙头,长箭继续扎进他的肩胛骨,所有人都被眼前残忍的一幕吓得征愣。


中领军本队占领的墙头不只是一面墙,更是一块检阅台,台面平坦宽大,足够百人站立。


君墨继续往前走,手中长箭也在继续扎入庾龢骨肉,直到把庾龢右肩胛骨完全扎透,无数鲜血涌出,庾中领军痛到连惨叫都呼喊不出,栽头倒地不起,君墨继续向前迈步,擦身而过时,又从他背后抽出了杀人巨箭。


宿卫们默契地全部停止攒射,距离太近了,君墨又直接站在人堆里,一不小心就会误伤同伴。


偶有一两个自诩箭术高超的宿卫放出冷箭,但都被君墨挥袖拦下。宿卫们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位世子,身上的朝服广袖已经变成无锐不挡的神盾,什么都穿透不入。


禁军宿卫,是从建康周围城乡征召而来的良家子,他们多数负责值守宫掖,少数扈从仪仗,在没有外敌入侵建康的时候,并不会抵上前线参加什么血腥的战斗。


在场除了那些操控弩机的人之外,多数还是新兵,他们和本队将领庾龢一般,从来没有见过血,更别说亲眼目睹君墨这般残暴的对阵方式。


把一个人从身前活生生扎穿,再从他身后拔出武器,这是怎样的暴力和残忍。


而绛朱衣袍的世子从血泊里缓慢走过,曜如砥石的黑色瞳仁无悲无喜,抬头看向宿卫们时,如同一位高傲的王者正在巡视属于他的封地。


君墨执箭傲立,目光扫视人群,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些许悲悯,他说:“同是兵家,我不杀尔等,后退者不死。”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两股战战,但没有人后退一步。


本队校尉默然上前,眼中有来不及收敛的惊恐,但他还是咬牙站定,怒吼道,“陛下天恩浩荡!我等自当效死阵前!”


君墨手中巨箭挽开几个漂亮的枪花,箭尖指地倒执于身侧,箭杆与脊背相贴,“陛下不会妄杀宗室,你们被司马昱骗了,他人在哪里?”


“大……大胆!”本队校尉怒气更甚,“外藩狂竖!也敢直呼会稽王大名!”


巨箭上挑,一抹细长血丝毫无征兆出现在他的颈项,校尉突然感到脖子有些痒,伸手摸了摸,然后发现视线急剧转变,他惊恐地看见自己失去头颅的尸体膝盖一弯,轰然扑地。


“司马昱,在哪里。”君墨箭尖再指,对准一个身穿百夫长服饰的积射材官。


那人大惊失色,后退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柄螺号,仰头嘶鸣吹响。


螺号声透数里,连远在后苑的陆楚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螺声,你还安排了其他人?”陆楚立于殿前,遥望校场的方向,皱眉问身边的司马昱。


司马昱微微一笑,志得意满道,“并不是我,是四兄的意思。”


“武陵王?”陆楚有些不敢置信,“你们居然找了江湖人来?”


“听说是江州,益州,宁州的豪杰。”司马昱欺身逼近陆楚,眸中笑容高深莫测,“子长,并不只有你认识江湖人。”


“所以你弟弟来不来,其实用处并不大,君墨不可能冲到陛下面前。”


陆楚一把推开他,眉间已有怒意,“这里是苑中,你怎敢放江湖人进来,你将陛下和太后置于何处?!”


“那你一纸手书将陆白招来,又将陛下和太后置于何处?不宣而召,同样的僭越无礼!”司马昱再次逼近,并对自己的行为毫不掩饰,亲昵地抓起陆楚落在肩上的发丝绕指把玩,“天下不止有荆州,江湖门派也不止有武陵源,听说玄府被江湖人称为魔教,你说我四兄请来的那些古道热肠的豪杰,会怎么招待君少主?”


司马昱与他靠得极近,陆楚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言语间的调弄,司马昱年少高位惯于风流,随意的动作都带有几分旖旎。


但陆楚并不在乎司马昱故意而为的动作,颇有几分嘲笑般回敬说道,“你们杀不了君墨。”


褚太后已经带着陛下回到后苑更深处的寝殿,内朝殿只留下司马昱和陆楚两个人,所有内侍和值殿宿卫都离得很远,没有人会刻意注意到他们之间细微的互动。


见陆楚眼中已有些不耐烦,司马昱顺势放开手指,但离开时恶劣地拽下一根,捻于指尖反复搓动,偏头笑道:“杀得了最好,被反杀更好,请的都是名宿,若死在君少主手里,就让这些江湖门派和玄府结下深仇大恨吧!”


“你当天狼门,蜀门,和灵山门都是傻子,这么明显的陷阱也往下跳?”陆楚远眺天边,似看见了几个黑点无声出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且我四兄是一直真心实意与江湖人结交。”司马昱言语中有说不出的高傲,“江湖中人,多的是鸢飞戾天之辈,相比较你们芈族真是其中异类,来无影去无踪,明明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偏生只愿意闲云野鹤嬉游山水。”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陆楚直接拍掉司马昱指尖搓动不止的发丝,心底泛上一阵恶心,“芈族现已足够招摇,你若想找借口弄死我们直说,不要再拿无聊的话来试探我。”


司马昱露出狐疑之色,然后突然朗声笑道,“我长兄,我阿姊,还有我那几个侄子都对你家推心置腹,我又怎么会舍得屠戮这来之不易的朋友呢。”


司马昱年纪不大辈分很高,口中的长兄是指明帝司马绍,阿姊是如今的景和高长公主,也就是陆楚的母亲,侄子们则是成帝司马衍和康帝司马岳。


司马昱站在殿外,面对层层殿宇负手而立,喟然长叹道,“现在的司马氏,太需要朋友了。”


陆楚这一瞬间突然就很想撬开这家伙的脑子看看里边到底塞着些什么烂絮破草,一边装模作样一边着手残杀潜在的盟友,并且还觉得自己走得一手好棋,这是怎样的憨货。


“这里没有外人,收起你造作的姿态。”陆楚说完拾级而下,司马昱脊背明显僵硬片刻,暗自磨牙然后抬手招呼站在远处的内侍,那些人立刻抱着软褥暖炉抬起两座步撵疾驰赶来。


两人分别落座,内侍为陆楚盖上软褥挡风,司马昱不要,让他们拿给陆楚塞他背后,内侍们复扛起步撵朝校场方向冲去。


然后司马昱听见陆楚说,“中枢久弱,如今外藩回朝,君氏与天家算是同宗,君墨的玄府以及他控制的雍王府自然会是天家的借力,早些年明帝平叛王敦之乱,用的就是玄府之人。你不可能连这点都不清楚。”


司马昱默然不语,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听不见。


陆楚笑了下又继续说,“又是庾龢,又是江湖人,分明是借机挑起事端再让君墨背锅……反正无论谁输谁赢你都不亏,不过我想说,假使君墨只是重伤没有死去,你又要如何安抚暴怒的玄府众人?”


君墨并不是独身而来,秦淮河南岸泊有几艘金翅巨舰,上面全是玄府的精锐甲兵。


雍王世子入朝觐见却遇袭受创,这群人随时可以冲入建康讨要说法。


司马昱闭眼缄默,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你还留有后手。”陆楚窝在舒服的褥子里,神态无比放松,“应当又是老套的‘试探世子功法,点到为止切磋一二’,但切磋此类的事情,总需要一个彩头,我猜猜——是豫州兵符还是出镇诏书?”


“狐狸!”司马昱突然睁开眼,明亮的瞳仁闪烁着被识破后的羞恼,他转头看向陆楚,一字一顿说,“你的算无遗策总有一天会害你死无葬身之地,有些事情不能说穿,明白吗?”


“我死不死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陆楚脸上笑意更深,“倒是你整天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有朝一日被气死也是活该。”


他们坐的步撵是宫中最常见的代步工具,为了通风和明亮,四周没有垂饰遮掩,司马昱隔着摇晃的视线望向陆楚,光风霁月的青年眼睛亮如庭燎,嘴角的笑意坦荡纯澈,干净明亮得完全没有丝毫矫揉姿态。


鬼使神差,司马昱突然问出声,“你家有合适婚龄的女孩子吗?”


“什么?”陆楚觑他一眼,皱眉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司马昱自知有点不合适,但话说出口不能收回,只继续问:“你现在有姊妹了吗?”


陆楚无语,“早说过八千回了,我只有一个弟弟。”


“我这不是好奇嘛,怎么你们芈族的女娃这么少呢。”司马昱摸摸鼻子,讪讪道,“可我好像听说玉蟾宫主尚未婚嫁,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家……”


“你做梦。”陆楚毫不留情拒绝,“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不作数啊……”司马昱慢吞吞道,“回头我去找无忌,玉蟾宫主可是谯王的堂妹,她的婚姻,理应由司马家的人做主。”


“我妹子姓蓝,不姓司马。”陆楚凉凉道,“玉蟾宫历代都是招婿,宗法是按照母亲那边算的,你少自作多情。”


“那我不管。”司马昱老神在在,“宗法是宗法,血缘是血缘,蓝妹子身上流着一半司马家的血,虽然我们帝支和谯王支系的血脉关系已经很远,但这个小娘子就是司马家的人没错了。”


陆楚见他居然开始耍无赖,刹那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


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件旧事,遂笑道,“可以,你大可去找无忌,看他敢不敢答应。”


司马昱看到熟悉的笑容,如同狐狸狩猎前微微上扬的嘴角,自然而然就也想起来那件往事。


是说武陵之乱后的某年某月某夜,谯王司马无忌终于见到了自己鼎鼎大名的堂妹,然后万分激动之余在庆功宴会上喝到烂醉如泥,并且口不择言,说一定会为这个有着“江湖第一美人”名号的堂妹在建康世族里边找个最好的夫婿。


然后他当夜里就被人捆住手脚点住哑穴套进麻袋,一路从征西府营地踢到永定河边,最后被一脚踹进河里,行凶者特意在麻袋里塞了许多吹胀了的猪尿泡,这样麻袋不会沉底。悠悠荡荡顺着河流飘了大半夜,凛冽秋风混杂冰冷河水,第二天被人从下游打捞起来的时候,走背字的谯王口唇乌紫几乎不曾冻死。


经此一役司马无忌再不敢大庭广众喧哗他堂妹的婚事,只敢偷偷物色适龄儿郎,顺带拉扦做媒。


很多人怀疑是陆楚做的,连谯王自己都这样以为,碍于没有证据,又有点心虚,他完全不敢当面对峙。


陆楚知道后一笑置之,谢家的小子,有时候还挺够意思的。


此时此刻,谢家的小子和陆家的小子正围坐一处,悠闲享用早点小食。


陆白喝了一碗白米粥,用了一小碟鲜肉炸糕,又吃了几个面果子,腹中有七八分饱,于是停下竹筷,专心喂怀里变小的麒麟。


谢珏看着那只毛绒绒的小东西,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玩意真是麒麟吗,武陵源那只?怎么突然就变小了?”


陆白拿了块茯苓饼喂祂,小麒麟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啃咬起来,白衣青年慢悠悠回答谢珏的话,“麒麟是可以变小,但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祂吃的还是很多。”


小麒麟听见他的话,顿时不高兴了,张开肉嘟嘟的小口嗷呜一声,差点连陆白手指都裹进去。


陆白揉揉祂脑袋,有些无奈道,“给你喂吃的还咬我,你还是自己吃吧。”于是把麒麟放到案面上,让他自己随便吃糕点。


麒麟含着食物咿咿骂了两句,谢珏听不懂,但知道肯定是武陵源脏话。


果然陆白听见后用力敲了敲麒麟的脑袋,“和谁学的这些,再说就不给你吃了!”


麒麟又不服气叫了两声,但声音已经柔和了许多。


谢珏差不多也吃好了,抱着怀里闭目养神的小黑鸟坐到陆白身边,举起来问他,“小鸟昨天回来之后,精神好像一直不是很好,是不是病了。”


陆白接过小鸟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祂光滑的羽翼,叹了口气,“祂叫小小黑,本来是一只凤凰,长眠于雪山深处的凤凰胆,只有千年一出的凤凰命才能唤醒祂。但是阿兄受伤,凤凰胆最后也没能变成翱翔九天的彩凤,虽然侥幸不死,精神一直时好时坏。”


“难怪说,昨天你要我给祂俩去找灵芝和人参,主要还是为了小小黑吧。”谢珏伸手摸了摸小小黑的首羽,小鸟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是啊,小小黑隔段时间就要休眠,醒来后的一段时间精神是最好的,之后要立刻服用大量的天材地宝,不然完全不能支持下去。”陆白拿了一小段人参须,递到小小黑嘴边,小小黑勉力啄了两口,把须条全部吃下去,眼睛又闭上了。


谢珏笑道,“这副谁都不理的样子的确和你阿兄很像。”


陆白轻轻一笑算是同意他的说法,麒麟大概吃饱了,从案上跳下来,落到陆白怀里,默不作声将小小黑揽到肚皮底下,用体温给祂保暖。


“祂俩关系倒是很好。”谢珏看着窝在一块的两只小神物,嘴畔笑容加深。


陆白也说,“有麒麟陪着,凤凰的精神会好一些,但小小黑又不能离开阿兄太远,阿兄并不常回武陵源,进退两难,真是麻烦的事情。”


“那现在好了,你来到建康,可以多陪陪兄长,麒麟也能陪着小小黑。”谢珏笑着拍拍陆白膝盖,雪原般透亮的眸子里盛满温暖的宽慰,“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陆白没来得及回话,平静就在此时被打破。


长史申纶疾行至前扑倒在地,双手奉上一封手书,急声道:“宫中来信,请少君速阅!”


陆白皱眉,接过信纸当场打开,看完之后神情凝重,转手递给谢珏。


谢珏飞速浏览后暗骂一句,双掌交叠纸张顿时化做齑粉。


“司马昱怕是疯了!中枢正是用人之际,他怎么敢在宫中残杀外藩。”


陆白将怀里两只小家伙抱进旁边铺着锦褥的竹篮里,又摸了两下,小麒麟咿咿叫了两声算是答应,转头将小小黑抱得更紧了。


陆白边起身边道:“我马上进宫,长青你在此留守,万一有什么动向及时止损。”


谢珏想了想,突然说:“我去君府找鹿鸣翁主,请她去找临海高长公主,宗室的事情,一定要让宗正出面调停。”


临海高长公主是宗正的妻子,司马氏很奇怪,掌管宗正大权的耆老并不出自司马家,而是出自前朝曹魏宗室。


宗正的名字,叫曹统。


“可是……你去君府吗?”提到君府陆白多少有些不忍,连佩剑的动作都缓了一瞬,谢长青身份微妙,君氏的人几乎对他恨之入骨,如今送上门去,一不小心怕是会凶多吉少。


谢珏手执青光,面上没有丝毫惶恐之色,甚至打趣道:“你昨夜都大摇大摆去了君府,还从君墨手里混了一套衣服穿,我又有什么害怕的。”


陆白很想告诉他,自己其实是神志不清被君墨拐带进府的,但事情比较复杂,有点伤及颜面,他说不出口,而且现在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具体解释。


起身配好长虹,陆白立刻又把景行叫来,吩咐申纶找几个人带路,让他们一起去秦淮河边,严密观察玄府巨舰的动向,必要时出手拦截,绝对不许他们进城。


外藩带兵进城,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了。


安排好事宜,陆白和谢珏一齐出门。


快分开时陆白突然对青衫人说,“之前一直忘记问了,长青对君墨的死而复生似乎毫不意外?”


当初他们武陵源里的众人,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都惊讶了许久。


谢珏微微一笑,握住陆白的肩膀,轻声说:“两年前你我在青龙门时,我曾夜里偶遇过君墨。”


“红沙日那天吗?”陆白清澈如泉的嗓音里藏着些许纳罕,“可你为何不告诉我?”


“那时候我并不确定,而且你说过红沙日是借尸还魂的日子,我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已经故去的生魂。”


谢珏停顿片刻,抬首与陆白直视,悠远的目光望进了白衣青年的眼底,俊逸的笑意如松风拂面,他说:“我不仅看见了君墨,还抱了他的猫。”


“一只很可爱,很漂亮的,小橘猫。”


TBC


某少主:对,就是本少,本少还说过猴子是不会有猫的。


指路红沙日番外 


肆拾捌•道义皆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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