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思作颂

【黑虹】楚风(肆拾捌•道义皆可抛)


归档 

肆拾柒•煮豆燃豆萁 


(录尚书事:相当于丞相,是中枢最高的文官职位。)


比檐下冰淩还要森寒的杀气从天边逼近,君墨抬头一望,无数个黑点从宫殿各处角落窜至半空,转瞬连成一片,黑雾般落于平台,见他们抵达,宿卫们顷刻间全数撤离,重伤昏迷的中领军被众人七手八脚抬下墙头救治。


君墨站在人群中心,目光死寂无波,长箭尾端砸地,连绵不绝的澎湃内息以他为起点,潮水般一圈圈激荡而出。


三位领头黑衣人脸上的面罩同时被劲风撕开,露出真实的面貌。


君墨冷笑:“江湖人,何必缩首纳尾。”


对方不动声色,没有立刻反击,脚下踏开罡步,悄然布下阵法,口中依照江湖规矩逐一通名。


“蜀门,黑煞,请君少主赐教。”


“灵山门,莫仇,请君少主赐教。”


“天狼门,奚故,请君少主赐教。”


蜀门、灵山门、天狼门,分别位于益州、宁州、江州,他们的势力几乎囊括晋室几个边陲大镇的所有州郡,彼此之间并不十分和睦,而如今同聚一处,只为了剿灭一个人。


三大派皆有许多门人参与任务,蜀门派出十名精通暗器与机关的弟子协助黑煞布阵,灵山门领头人身后是十八位手持流星神锤的武士,应该就是江湖上素有凶名的“凌云十八骑”,天狼门阵势最大,派出二十名身披竹藤铠甲的藤甲兵与二十名身着蝙蝠战衣的蝙蝠兵,以及四位黑武士。


一群人乌乌泱泱,把整个台面挤的满满当当。


君墨想笑又好奇,遂问道:“司马昱何来这么大的脸面?”


“不是会稽王。”最年少的莫仇沉声回应:“是武陵王。”


武陵王,司马晞,会稽王司马昱的四兄,如今陛下的另一位叔祖。


康帝大行前,一共任命三位侍中辅佐幼帝,他们都是司马氏的血亲。同为元帝子嗣的武陵王司马晞,会稽王司马昱,以及景和高长公主之子陆楚。其中康帝又给予两位宗王加授顾命大臣的尊荣。按照惯例,陆楚也会有顾命之尊,但康帝不愿将他推入权力的鼎炉里煎熬烤炙,遂退而求其次,再授太傅一职。


康帝对陆楚的偏私人所共知,但他本人知道,自己再不能履行和陆楚携手开创盛世的诺言。


君王山陵崩,对于尚在人世的臣僚来说,眷殊逾矩并非好事,反到会招来蝇营狗苟的嫉恨。


司马岳临死前一刻还在想,不能允许陆楚继续点灯熬油思虑过甚,若不是自己襁褓里的儿子坐不稳江山,他更想褫夺这只狐狸所有职位赏赐无数金银财宝然后将其赶回武陵源,放他从此赏花弄影吟啸山林,安稳享受余生。


若更私心一些,赐死并令他殉葬,以期泰山府君座前团聚,康帝不是没有想过。纵使陆楚含笑同意,亦有悖礼法令舆情喧哗,武陵源与景和高长公主那边也会激烈反对。


最关键的是,对司马岳自己而言,终究舍不得。


重用陆楚是知人善任、年少情谊,临死前加封司马氏近王则是想要巩固皇权。


武陵王与会稽王,一武一文,一动一静,分别任镇国大将军与抚军大将军。


武陵王司马晞性情豪爽,不同于弟弟会稽王司马昱喜好玩弄权术,他更愿意俯身结交江湖上的三教九流。


和会稽王司马昱的抚军将军类似,司马晞是更尊贵的镇国将军。他不仅可以名正言顺接管军事,还能在府中蓄养江湖客。


君墨听完灵山门莫仇的话,心里了然,司马昱私用禁卫已是胆大妄为,司马晞竟然敢将江湖人大庭广众之下引入后苑,目无法纪不顾后果,昭示着当今陛下的权力权不当位甚至岌岌可危。


叹息一瞬而过,更需要解决当前的困局,君墨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已习惯使用暴力撕碎眼前拦路的阻碍。


绛袍世子眼中涌现出浓烈的杀意,真气振动吹开袍衫袖底,刺骨的煞气冲天而起,战意无声蔓延,三位江湖豪杰同时心神巨震,再抬首时,对上的是一双鲜红的眼睛。


“你们,一起上吧!”


没有丝毫犹豫,三派首领立刻同时掠身扑上,身后的三派弟子紧随跟进,踩踏着阵法有条不紊找准自己位置。每个人都目光炙热盯住君墨,每个人都期望能抢到他的项上人头。


武陵王允诺,中枢担责,不计生死,必有重酬。


他们虽然应召仓促,但好歹互相磨练半月有余,几位领头人事先商量过策略,决定以天狼门四十名兵士为主力布下阵法,将君墨围困其中,然后灵山门凌云十八骑负责强攻,力求尽快毙其性命,擅长暗器机关的蜀门弟子们专职策应,防止君墨逃离,必要时抓住时机给予一击必杀。


远处,手握重权的两位侍中占据校场对面高楼,凭栏而望,得以俯瞰整个战场。


司马昱不懂排兵布阵,手肘碰碰陆楚:“他们刚在说什么,现在又在原地转圈?”


陆楚手握一柄精巧的单筒远望镜,看清楚形式后回答抚军大将军的话,“刚才江湖人自报名号,君墨让他们一起上。现在对方开始布阵,是杀阵,打算困死绝杀。”


司马昱有些惊讶,一来是江湖人的狠辣,二来是雍王世子的托大,一起上?未免太看不起这些四方豪杰,还是说他们根本没出力?


他接着问:”这群江湖人身份如何,武功如何?”


陆楚放下远望镜偏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夸奖又似是讽刺道:“很厉害啊,黑煞是蜀门左护法,莫仇是灵山门大弟子,奚故名声不显,但他是天狼门掌门的义子,奚骘常年闭关,训练门人之类的事宜都是交给这个义子来做。可以说当今大半个东晋江湖的精锐都在这里了。”


剩下的武陵源,天师道,达摩门,东海杏林,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皆不在此列。


司马昱听闻颇为得意,转念一想又拱火:“这么一说他们实为豪杰义士,只是不知同七剑之首相比,孰胜孰负?”


陆白是陆楚的弟弟,如果陆楚过于夸赞陆白,有自矜之嫌,但若谦虚而坠了声名,司马昱又可以在这方面大做文章。


晋室以九品官人法裁定人物优劣,分有九品,每品又分上中下三级,定品是入仕前极为重要的前奏,会影响被定品人之后的仕途走向。谢珏当初定的二品上,就陈郡谢氏此时的门第来说,这个品级已是极其之高。不久后谢珏任建武将军奉守广陵,兼任太守,自然名正言顺。而陆白现在还没有定品,司马昱是建康名士圈子的无形之首,他的言语会极大影响中正官的裁决。


陆楚对于司马昱挖坑给他跳的做法见怪不怪,脸上保持得体的笑容道:“萤火烛光,焉敢与旭日争辉。”


司马昱反诘道:“孰为萤火,孰为烛光,孰为旭日之辉?!”


陆楚继续优雅笑道:“须臾,大王自有分晓。”


狡猾奸诈又护犊子的狐狸!


司马昱暗自磨牙,又拿他无可奈何,目光落于陆楚手里的东西,蹑身过去一把抢下,自顾自说到:“你看得够久,给我用用。”


远望镜被蛮横抽走,大力之下,打磨光滑的镜身浮雕刮擦掌心居然留下了数道白痕。


陆楚看着逐渐凸起的痕迹由白变红,不由眉间微皱,想发作又忍住了。


只要二人独处,这位看似玄畅风流又地位尊贵的会稽王总会在他面前表现得有些刻薄乖戾。而陆楚他现在重伤未愈,精神不济,根本无力同他吵闹,掌心隔着轻薄衣袖按上栏杆,借以冰冷的触感冷却伤口的酥麻刺痛。


“受伤了?”司马昱专注视线,头也不回问道。


“没有。”


“我是问你此行长安,受伤了?”


“嗯。”


平静的语气令司马昱暗自咬牙,接着低咒道:“蒲狗该死!竟敢伤我晋室重臣!”


陆楚南下途经云水关,守备是中枢的人,早已将消息报予建康,司马昱兼任录尚书事,身居相位,自然第一时间知晓。


听起来是关心的话,可陆楚现在并不想回应,连装样子客套都不想,侧着身体斜靠栏杆,目光依旧锁定校场方向。


“缺什么药,或者要哪位太医,和我说就好。”陆楚依旧默不作声,司马昱悻悻,伸手把远望镜递还给他。


陆楚顺势接过,手腕冷不丁被对方抓住,司马昱盯着他,言辞不复刻薄,更多的是不忍:“别再以身试险,先帝若在,也不愿意见你莽撞行事。”


陆楚一点点抽出手腕,低笑道:“怎么感觉你们都以为我明天就会死掉?可是死哪有怎么容易,还有牵挂放不下,还是事情没完成,死并不容易。”


他顿了几瞬,自顾自笑着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杏林的医者们也在全力帮助。我不行散,不狂饮,不沉溺声色,若大司命垂青,兴许能比你们活得长久。”翩然优雅的神情不是宽慰,倒像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实:“不要小儿女作态,我看不惯。也不要打着先帝的名义为某着想,世同他从不逼我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大王有这时间为臣下费心,不如先思考眼下之事。”陆楚指指校场,绛服世子陷入重围,正和江湖人打得难解难分。


称呼先帝表字,却叫他大王,陆楚话中的亲疏分明令司马昱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但他说的没错,现在最要紧的是对付君墨。


冲天的杀气伴随凝厚的血腥,君墨在阵心横冲直撞,凌云十八骑倒下四人,天狼门兵士倒下一多半,三名领头人亦是负伤在身。与之相对,君墨袍衫多处见红,他没有带兵器入朝,一柄长槊似的精铁巨箭也在莫仇等三人合围中断成数节,现在只以一双肉掌与众人生死搏命,腾跃的身形不再那么敏捷自若,血水很快浸透朝服,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不知道你们给了江湖人什么好处,让他得以们奋不顾身拼死至此。”足足观察一炷香时间,陆楚放下远望镜,颇有些感慨。


司马昱笑道:“我亦不知四兄做了什么,能让这些江湖人俯首帖耳。”


“江湖人不会俯首帖耳。”陆楚慢悠悠道:“天下安定时,那些来去恣意的游侠少年,弓映明霞剑照霜雪,枕怀秋风走马阡陌,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忧虑,若得一言怒发冲冠,义薄云天自当殒身不恤。”


“至于板荡山河,亦有无数豪杰投军从戎,长安多义士,京洛出少年,雕弓如满月,挟剑雁荡间。他们攻剽椎埋,任侠并兼,走死地如骛,篡逐由隐,捐躯赴难,决生死于颦。”


司马昱乃笑道:“剑指中原,纵横四海,居然有些令人向往。”


陆楚也笑道,“除了散骑游侠外,还有门派之见,善恶之分。”


陆楚有条不紊向司马昱揭开江湖一角,又像所有替主君出谋划策的幕僚般,为司马昱献上建言,告诉他应该怎么对待这些江湖人:“大派弟子众多,堂口分舵无数,势力广布州郡,有义举也犯法禁,官府需要警惕。小派不过占一二山头,行迹如山贼匪类,既无信义亦无道义,靠打劫来往商旅维持生计,官府需要剿灭。”


”蜀门、灵山门、天狼门都是南方最顶尖的江湖门派,善恶姑且不论,我们所站立场不同,不好数言研判。只说他们对内组织严密,等级森严,像一个个世家,对外有所求亦有所取,为得是能够让门人弟子活得更有尊严更有体面,来往虽有义气使然,但更多的是利益交换。”


“单指南方吗?”司马昱抓住他话里的关键,“北方何如?”


“北方……”陆楚仰头思索,司马昱目不转睛盯着他,发现他微微上扬的眼角有些泛红,被苍白面色衬托更为明显,像极了一只白毛狐狸,但里边藏着疲态又让人心生不忍。


只听狐狸接着说到:“大漠、关中、燕赵、青徐、幽并、兖蓟,都曾是豪杰横行之地,有许多江湖门派存在过,但我这一年看下来,似乎皆已绝迹。”


司马昱想了想道:“他们是死于丧乱还是流于江左?再者北方人口凋零,民众龟缩坞堡,良家子忙于地里刨食,浪荡子大多投入军帐,哪里会去江湖门派里拜师学武艺。”


“的确如此,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陆楚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嘴角更多是忧虑:“不要小觑昆仑神宫的存在,他们是现在北方唯一建制完整的门庭。”


“我听四兄说起过,昆仑奴行踪隐蔽,占据昆仑雪山,好像还宣扬一些教义,因为教法多有灵验所以随中原动荡而异军突起,与五胡勾结甚密。”司马昱不懂江湖事,但他熟谙玄学,信奉天师道,对番教教义触类旁通。


血的味道愈加浓郁,战局陷入焦灼,阵法因为天狼门弟子人数的减少不断收缩,现在的范围已不足之前三分之一。


几位首领开始急躁,出手完全没有顾忌,君墨应对的招式更加简单明了,立求每一次挥掌都要劈倒一名敌人。


掌风暴烈,刀光剑影,机括震动,锤声如雷。伤口撕裂拉扯浸出猩红,如绽放的业火红莲,不知谁的血溅落成珠,在君墨颊畔留下一抹凌厉的色彩,自耳后飞扬入鬓,转瞬鲜红转为褚红,凝成与朝服同色的暗沉。


陆楚不着痕迹瞥一眼檐下更漏,默算时辰应对司马昱的话:“灵验与否我不知道,但他们武功邪诡,手段残忍,律规严酷,教义不像天师道劝人服散炼丹修炼长生得道成仙,也不像番教让人行善积德忍耐当下以求来生善报。昆仑神宫嗜杀成性,崇拜血祭,并强迫其余众人入教,说杀的人越多,业障越浅,死后入极乐世界,永享伎乐之侍奉。”


这……司马昱难以置信,“此等恶鬼邪说也有人投于门下?”


“有是自愿有是强迫吧,或者……细想也对,恰逢乱世,杀的人越多,抢到的财货也多,更可能活下去,活下去的人又能吸引其他人趋涌,况且他们都认为杀人不算罪孽,心中再无束缚,自然更加不择手段。”


“可是……”司马昱还待再说,突闻铁器破空之声,陆楚眸光一闪,猛力推开司马昱。司马昱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正要喝问陆楚干什么,耳畔铮然突突数声,然后戛然而止,七八个手掌大的流星蝴蝶镖深深钉入身侧的木制廊柱中。


只差一点点,这些飞镖就会扎入司马昱身上。


远处负责警戒的十余名宿卫听闻响动立刻赶来,司马昱正是火气没处发,指着他们怒骂:“尔等是如何值勤的!若站在此处是陛下,遇见如此非常之事,你们现已被夷灭三族!”


宿卫赶忙跪下请罪,司马昱看也不看他们,只拽过陆楚小臂,打算离开此处。


陆楚再三被他拉扯心里颇为无奈,只能边走边劝:“只是巧合而已,隔着如此之远,一般来说暗器飞箭伤不到我们。”


“这些江湖人太冒失!拿着兵器乱丢乱射,他们要杀的是君墨,不是其他苑中贵胄!”司马昱颇不忿,嘟囔道:“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四兄这个提议。”


陆楚顺势问他:“武陵王现在何处?校场中间那个竹台中央吗?”


“你说对了,四兄正躲在那里边观战,说距离近看得更清楚。”


“那他现在该后悔了,场中真气乱飞,小小一架竹台,怕是离倒塌不远。”


陆楚话音刚落,竹台凌空炸开,两道人影从四分五裂的碎木竹板中冲出,落于不远处的墙头。


司马昱刚想说架子很牢固肯定不会塌,话没出口就被这声巨响震吓呆在原地,陆楚挣开他钳制又走回原位,司马昱赶紧跟过去,这次没再抓着陆楚跑路,而是选择相信他的话留下来。


校场另一边,两名男子各自站立,其中身着紫褶衣,头戴平巾帻,腰缠金革带,横挎金鞘宝刀的便是武陵王司马晞,他身边有位蓝衣文士装扮的青年人,是目前最受他信任的幕僚。


武陵王的出现让三派豪杰面上同时一红,灵山门的莫仇年纪小,恨不得钻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因为他们的表现,实在太丢人了……


打了大半个时辰,雍王世子除了失去兵刃以及身上多处挂彩外依旧留有余力,而他们这边却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分神的一瞬,可怖凶悍的掌风再次逼至眼前,凌厉的真气扫过莫仇额角。莫仇心下大惊,立刻竖剑阻拦,企图以薄薄剑身阻挡君墨的进攻。


君墨目光不瞬,力道不减,掌心正中剑身,激出一道尖锐剑鸣。莫仇通晓铸造兵刃之术,擅长品剑,立刻知道自己的剑受到重击龙骨断裂,犹如人被打断脊梁,命数已尽。


代价必有回报,君墨攻势一缓,莫仇抓住机会侧身躲避,手中宝剑裂断成四截,摔碎地上如同一地乱雪。


对战出现停顿,站在莫仇身后的奚故立刻揉身抢攻,一柄弯刀化作残影冲至君墨眼前。


激斗暂分,莫仇还没能完全让出空档给奚故,奚故却似全然不在意他突然的强攻会伤到队友,刀势不避丝毫。


莫仇没料到奚故的突然暴起,腰间一痛,低头发现腰间出现一道尺长刀痕,温热鲜血瞬间涌出并急速扩大成片。


“奚故你又砍错人了!”莫仇立刻破口大骂,这个天狼门主的大弟子今天尤其反常,不仅完全没有指挥天狼门的兵士,出手时更是漏洞百出,导致他们辛苦半月的阵法基本上没起到作用,反倒奚故自己砍倒了几个自己人,其中有一位还是莫仇手底下的凌云十八骑之一。


可奚故一句话也不解释,连个抱歉的眼神都没有,逮住机会便和君墨埋头死斗,完全不顾队友,更谈不上配合,只剩莽撞。


君墨是天生的帅才,最擅长把控全局,立刻捕捉到了三派门人之间的龃龉,并加以利用。


他故意引带奚故往天狼门的兵士堆里扎,天狼门的兵士本来负责结阵,实际战斗机会不多,看见自家掌门义子和君墨缠斗着冲上来,只能纳头躲避,君墨掌握住战机,顺引奚故频出大范围杀招,多次殃及这些不敢还手的天狼门池鱼。


莫仇和黑煞发现君墨的手段并高声提醒,而奚故依旧我行我素。他俩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深深的无奈,只能以更疯狂进攻以求弥补奚故拖后腿的行为。


然而,效果极差。


司马晞观战许久,垂首与幕僚道:“不料君世子武功如此之高,我竟有些不忍,不愿失此良材。”


幕僚立刻拱手回道:“事已至此,恐结下血仇,若是放过君墨,怕来日会睚眦必报。”


司马晞深深叹息,不再多言。


场中最被动的还是黑煞,他们蜀门擅长的是机关术,但这次围剿场地太小,又在苑中,并不能提前布置,只能让十名手握连弩暗器,以期偷袭。


在江湖人眼中,偷袭这个行为很不光彩,而且收效甚微。君墨一直和诸人贴身缠斗,三派精锐,每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豪杰,蜀门弟子哪里敢胡乱放箭伤到他们。


黑煞心急如焚,看准时机甩出流星镖,奈何君墨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身形一侧转瞬避开,那把镖直接飞到对面门楼,差点误中观战的某人。


黑煞不知道对面是谁,但能大大方方站在门楼观战,并且身边环绕几队宿卫和大量内侍的苑中士人,肯定身份不低,搞不好就是会稽王或者陆氏长君。一想到此处,黑煞不禁冷汗连连,十分懊恼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


莫仇断剑又被奚故割伤,一手捂住伤口另一手以残剑拄地,凌云十八骑只有两人还能支持站立,看见首领倒地赶忙冲上来给他止血。


君墨余光瞥了他们一眼,随即专注于和奚故的天狼门对战。莫仇见君墨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心下暗自感激,抬头正对上墙头武陵王司马晞眼中的失望,不由又是一阵羞愧。


但他的确没有力气再去围杀君墨,而且仅存的廉耻也不允许他再去反扑,只能朝着武陵王的方向惨笑拱手,示意他们灵山门已然尽力。


蓝衣文士见此,面色变了数变,司马晞突然发现他眼中含着一抹化不开的残忍。


貌不惊人的文士面沉如墨,嘿然狞笑:“看来君少主的确比想象中厉害多了!”


嗯?司马晞惊诧,却见蓝衣文士抽出袖中匕首,足间一点,头也不回冲入战局,加入奚故与君墨的战团。


司马晞刚还想说先生何意,然后发现这位认识不久的门客,武功竟异常的高,远在三派的首领之上,他看了又看,一丝诡异浮现心头……这个武功路数怎么像北方来的?


同样惊讶的还有观战陆楚,他眉头一皱,问身边的司马昱:“这个蓝衣文士是谁?”


司马昱眯着眼睛观察半晌,“好像是四兄年前结交的门客,很有才学,但我们之前并不知道他会武功,这次围剿君墨的计策最初就是他提出来的。”


“你们事先不知道他会武功?”陆楚转头朝他微笑,眼中突然浮现的森寒杀意让司马昱不由后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


只听陆楚又道:“从功法路数看,他是昆仑神宫的人,甚至更可怕一些,他就是地侍履荒本人,你们定计之前难道没有查验他的身份?居然会被误导至此,还妄图残杀外藩宗亲!”


昆仑神宫除却一干神职人员外,分为天地星三坛,天之坛司北方五胡诸事,地之坛专注南方江湖,星之坛负责暗杀和情报。


和武陵源信奉古楚大地的多位神灵不同,昆仑神宫只祭祀一位尊神,匈奴语原名很长,汉话直译作“昆仑神”,总司祭祀的神职头领,被称作“大司铎”。门下各坛首座,则名为“侍”,前冠坛号以示区别。


天侍吐混,地侍履荒,星侍訾詈。


前日在广陵与君墨交手的那个少年,便是星侍訾詈,昆仑神宫当代的首座都十分年轻,因为他们的前任,十多年前全部死于凤凰的怒火或是芈族剑锋之下。


若论当今江湖谁对昆仑神宫的功法了解最深,司马昱肯定想也不想,大声回答是我家的陆侍中。他飞快串联蓝衣文士出现前后的所有线索,惊悚发现其中存在太多的巧合。


年后不久,中枢收到雍王府的朝觐请求,似乎过了没几天,这位文士就出现在武陵王司马晞的府门口。在一众江湖人中,外表平平无奇的文士谈吐不凡,胸藏丘壑,立刻被司马晞邀为上宾,后来多次谏言讨得武陵王欢心,遂被司马晞引荐给了司马昱。


司马昱和他交谈数次,发现他对晋室庶务甚是了解,后来不经意间更是献上平定玄府之计,恰巧那时候三州的豪杰都在武陵王司马晞府上做客,于是一拍两合,计策定下。


而今被陆楚数言点破,司马昱瞬感后怕,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查……查是查过,是交州人士,客游建康而已。”


陆楚一语不发,只是默然抬头看向他,耀如庭燎的眼眸里藏着死一般的黑沉,司马昱最怕他这种眼神,康帝大行时见过,武陵之乱时见过,每次都意味着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子长你冷静些,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我立刻派人告知四兄,让他停手。”司马昱额角冷汗直冒,意识到自己和兄长犯了一个大错。


随着履荒的加入,君墨面无表情的俊颜一闪而过纳罕之色,四周压力剧增,绵密紧凑的招数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奚故和三派豪杰配合很差,反而与蓝衣文士相得益彰,或挡或攻,总能刺破君墨的防御,撕裂掌风的进攻,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君墨周身破绽的出现让一直找不到机会的蜀门众人重新活络起来,黑煞带领剩余的三个蜀门弟子前后包抄,顿时羽箭飞如流星,暗器密如细网,君墨左支右绌仍避无可避,肩胛与后背多处中招。


蜀门的暗器自带血槽,不及时拔出,鲜血顺着血槽汩汩流出,光流血都能抽干一个人的所有生机。君墨没有时间去管身上的零碎,履荒和奚故的杀招已让他无暇分神。


从最开始和宿卫军缠斗,到后来赤手空拳独斗三州豪杰,到现在再次陷入重围,将近两个时辰,君墨的体力和精神消耗甚大,而履荒整暇以待,要的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算是不懂武事的司马昱,也发现君墨现已强弩之末,不由心急如焚,“子长!想个办法,君墨现在不能死!”


君墨死了,司马昱自己不通武事,陆楚早已不能妄动真气,光凭司马晞学艺不精的那点子武功和苑中良家子组成的宿卫,定然挡不住履荒。


陆楚嘲讽冷笑,“当下君墨生死已不重要,履荒来到苑中,你猜他杀死君墨之后,会怎么样对待武陵王和大王,还有后苑里的陛下和太后?”


陆楚没有提他自己,因为他知道,昆仑神宫的人绝对不会当场杀死他,抓回去慢慢折磨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多年前的失败和动荡,以及不可言说的秘密,武陵源和昆仑神宫之间结下血海深仇,只有一方的彻底倾覆作为代价,才能以血止杀。


司马昱无比后悔,恨不得当场扇死自己,立刻叫来身边宿卫,冷言命令道:“让中护军带领所有卫士立刻赶往崇德宫,誓死保护太后和陛下,若是出了丝毫差池,要他们以死谢罪!”


宿卫从未遇见此等大事,面色苍白如纸,赶紧领命下楼。


中领军被君墨重伤,宿卫之长自然由中护军代领,崇德殿是褚太后起居的宫殿,位在深苑,陛下同与避乱。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料到昆仑神宫的地之侍会出现在苑中,但护卫天子永远是第一位的。


缠斗还在持续,君墨身形摇摇欲坠,血渍于他的足下无声散漫。随着身体里血液的大量流逝,雍王世子面色苍白如纸,容貌反而因白皙而更显俊美。掌风越发紧促,君氏的武功从不留退路,君墨每次出手都会给敌人留下惨痛的记忆,奚故嘴畔溢出乌血,履荒也身中数掌。


他们彼此都不说话,犹如三头困兽在沉默中拼死绞杀。


“咔咔。”黑煞平端弩机,准星锁定君墨,机匣内是他们仅剩的最后一支羽箭,如今的校场只余他们四人站立,莫仇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其余人全部倒下。


两人前后围攻,剑与匕首挥劈化作残影密网,君墨再无法动弹,也无处可避。


而这时,黑煞扣动机括,一箭飞出!


“锵!”


凡铁与神兵激烈碰撞绽放出璀璨夺目的绚烂绯光,如凌贯长空的一抹飞虹。


无数道温和绵厚绯色真气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横扫全场,羽箭绕剑尖旋转数圈,反向原路杀回。


狰狞的箭头在黑煞眼底深处急速扩大,直到剧烈疼痛在肩头炸开,蜀门左护法闷哼一声,肩膀朝后猛拧,形成一个极度拉伸的角度,长虹真气催动羽箭狠狠洞穿左肩,整个肩关节被巨力撞击至脱臼卸下。


白衣白袴飘逸如云,似晨起时山间的岚气,仙鹤羽翼振翅欲飞,大虎咆哮无声怒吼。


长虹剑主横剑齐眉,立于雍王世子身后,脊背相贴,温热的触感隔着衣料与鲜血,凝为嘴角溢出的一声饱含歉意的叹息。


“我来晚了,伯尚。”


TBC


撒花!猫崽第一次喊小虎的表字!


肆拾玖•顾眄不解语 

评论(60)
热度(229)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

关注的博客